天启十三年秋,金銮殿的鎏金铜炉里燃着上好的龙涎香,烟丝如缕,缠绕着殿内十二根盘龙柱上的鳞甲,在晨光下泛着细碎的金光。可这清雅的香气,却压不住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滞闷 —— 像是暴雨来临前的低气压,沉沉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慕容翊坐在高高的龙椅上,玄色龙袍的衣摆垂落在汉白玉台阶上,袍角绣着的五爪金龙,鳞片用金线勾勒,本该威严赫赫,却因帝王的颓势失了几分气势。他微微垂着眼,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浅影,遮住了眼底的疲惫,可那不自觉搭在龙椅扶手上的手指,指节泛白,连带着腕间的玉扣都微微晃动,泄露了他此刻的不适。
连日来的 “梦魇” 几乎掏空了他的底子。每夜入睡,永和九年那场政变的画面都会准时浮现 —— 宫道上积着没过脚踝的血,温热的液体溅在他的龙靴上,又很快变冷;宫墙上挂着的头颅,有他熟悉的臣子,也有宫人,双目圆睁,像是在无声控诉;还有那个戴着 “夜枭” 面具的黑影,黑袍在风里猎猎作响,手里的弯刀沾着血,朝他扑来的瞬间,刀刃上的血珠滴落在他的手背,冰凉刺骨。他总是在这样的噩梦中惊醒,冷汗浸透了寝衣,心口闷痛得像是被巨石压住,再也无法入眠。久而久之,眼底的青黑浓得像化不开的墨,连太医院院判孙鹤年亲自熬制的安神汤,都只能让他勉强合眼一个时辰。
更让他烦躁的是江南传来的消息。钦差李嵩送来的奏报堆在御案上,厚厚一叠,每一页都写着 “金玉堂账目清晰,漕运暂无异常”,可慕容翊指尖划过那些工整的字迹,却只觉得刺眼。他太清楚金玉堂的底细了 —— 那是盘踞江南数十年的漕帮,掌控着江南八成的漕运线路,连江宁知府王怀安都要让他们三分。秦风派去的三名锦衣卫暗探,至今没有回音,不用想也知道是出了意外。“影” 的手,早已伸到了江南的漕运命脉里,可他却被这副病体困在宫里,连亲自调兵遣将都做不到。
“陛下,” 户部尚书周文彬捧着奏折,躬身站在殿中,苍老的声音在空旷的金銮殿里回荡,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音,“江南漕粮已陆续入库,共计三百二十万石,较去年减少十五万石。臣已差人查问过漕运司,主事回禀说,今年江南多雨,河道泥泞,耽误了漕船行程,并无大碍。”
慕容翊捏着龙椅扶手的手指猛地一紧,指节泛白得几乎要裂开。减少十五万石?这绝不是 “多雨” 能解释的。江南是大靖的粮仓,每年漕粮入库数额向来稳定,就算有天灾,也绝不会相差如此之多。金玉堂掌控着漕运,若想私藏粮食,简直易如反掌。可他现在连追责的力气都没有,胸口的闷痛骤然加剧,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扎着五脏六腑,一股腥甜的气息从喉咙深处慢慢涌了上来,带着铁锈般的味道。
周文彬没察觉到帝王的异样,还在喋喋不休地念着账目:“…… 苏州府解送的云锦已到内库,共计八千匹,其中上等的妆花云锦两百匹,可用于中秋宫宴的赏赐;杭州府的茶叶三千斤,其中西湖龙井五百斤,碧螺春八百斤,都已封存妥当,等候陛下示下……”
那些枯燥的数字像无数只蚊子,在慕容翊耳边嗡嗡作响,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扭曲。他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 —— 周文彬的身影变成了两个,一左一右,在他眼前晃动;殿外的阳光透过格窗照进来,刺得他睁不开眼,连殿顶的藻井都在旋转,像是要塌下来一般。胸口的闷痛越来越重,那股腥甜的气息再也压制不住,猛地冲上喉咙。
“陛下?” 周文彬终于察觉到不对,停下奏报,疑惑地抬头,正好对上慕容翊骤然苍白的脸。
慕容翊想开口说 “朕没事”,可话音还没来得及出口,那股腥甜之气已经冲破了喉咙。他猛地张口,一口暗红色的鲜血喷了出来,像火山喷发般溅落在御案的明黄色绸缎上 —— 那抹刺目的红,在耀眼的黄色衬托下,像是一朵骤然绽放的死亡之花,触目惊心!
“噗 ——”
鲜血落在绸缎上的声音,在寂静的金銮殿里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沉重。
所有大臣都僵在了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龙椅上的帝王。周文彬手里的奏折 “啪嗒” 一声掉在地上,纸张散落一地,有几页飘到了台阶下,无人敢去捡。站在前列的内阁首辅张敬之,头发花白,平日里总是沉稳有度,此刻却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踉跄着上前一步,袍角扫过地上的奏折,声音带着颤音:“陛下!您怎么样?快…… 快传太医!”
“传太医!快传太医院院判!” 近侍太监李福全反应最快,他原本站在龙椅侧后方,见帝王呕血,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冲上前,想要搀扶慕容翊,却见帝王的身体软软地向一侧倒去,眼睛紧闭,长长的睫毛一动不动,已经没了意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