枢密院档案库那夜的寒意,像淬了冰的针,即便过了三日,仍顽固地扎在沈璃的骨缝里。每当她晨起更衣,指尖触碰到腰间玄铁匕首的冰凉,那夜石门开合的 “咔哒” 声、黑暗中渐次逼近的脚步声、甚至侍卫甲胄摩擦的细微响动,就会清晰地在耳畔回响。她总会下意识地攥紧刀柄,指节泛白,连呼吸都跟着滞涩一瞬 —— 那是深入骨髓的警觉,是在掖庭十年磨出的本能。
这日清晨,怡兰轩的窗棂透进浅金色的阳光,落在案头的药臼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沈璃正低头碾磨当归,木槌与药臼碰撞的 “咚咚” 声原本均匀沉稳,可不知怎的,力道突然重了几分,当归的碎末溅出些许,落在她月白色的宫装上,像几点褐色的墨渍。
“主子,您这几日总魂不守舍的,” 旁边分拣金银花的春桃停下动作,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是不是还在想那日御书房走火、警报钟响的事?”
沈璃回过神,将木槌搁在案上,指尖拂过药臼边缘的当归碎末,语气平淡得近乎冷漠:“没什么。” 可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沉郁,却像蒙了尘的琉璃,藏不住底下的暗流。她顿了顿,补充道,“只是觉得,这宫里的风,比掖庭的雪还冷。”
春桃没再追问,只是低头加快了分拣的速度,指尖偶尔会无意识地搓揉衣角 —— 这个小动作落在沈璃眼里,让她心中的警惕又重了几分。春桃是慕容翊上个月 “赏” 给她的侍女,手脚麻利,说话温顺,可越是这样 “完美”,越让沈璃不安。帝王的恩宠从来不是无偿的,就像慕容翊拨给她的那队暗卫,名义上是 “保护尚宫安全”,实则是悬在她头顶的刀,他们的眼睛永远先盯着 “是否威胁皇权”,而非她的敌人 “影”。
沈璃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远处巍峨的宫墙蜿蜒伸展,朱红琉璃瓦在阳光下泛着刺眼的光,墙根下的青苔却透着湿冷的暗绿。墙外是江南的烟雨,是漕运的商船,是她要找的真相;墙内是猜忌的帝王,是潜伏的 “影”,是看不见的罗网。慕容翊是织网的人,“影” 是网中蛰伏的毒蛛,而她,不过是在网中挣扎的蝶,若想破网,必须拥有完全属于自己的力量 —— 一支绝对忠诚、只听她号令的队伍。
可深宫如囚笼,何处寻这样的人?沈家旧部或战死沙场,或流放三千里,剩下的零星几人,也早已隐姓埋名,断了音讯。她想起张太医,那位曾受父亲沈巍恩惠的老医者,是她目前唯一能信任的宫外之人。可张太医年近七旬,被太医院的规矩捆着,连出宫都要报备,能做的实在有限。
就在她对着宫墙愁眉不展时,指尖无意间划过案上药箱的铜扣,触到了一个温润的物件 —— 是那块鸳鸯玉佩。她连忙打开药箱,将玉佩取出来。玉佩是暖玉质地,触手生温,上面雕刻的一对鸳鸯栩栩如生,边缘被她十年间反复摩挲,早已光滑发亮。这是她十二岁生日时,哥哥沈良亲手送她的礼物。
记忆突然如潮水般涌来。那天是她的生辰,父亲在书房处理公务,母亲在厨房做她最爱的桂花糕,哥哥沈良则偷偷带她去城外的小河边放风筝。风筝是哥哥亲手扎的,画着一只展翅的雄鹰,他笑着说:“璃儿,等你长大了,哥哥带你飞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可没等她长大,沈家就塌了。
十年前那个阴雨天,她躲在母亲的梳妆台下,透过缝隙看到哥哥被两名士兵押上囚车。他的囚服上沾着暗红的血,头发散乱,却还是朝着梳妆台的方向大喊:“璃儿,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后来官府传来消息,说押解队伍行至京郊黑风口时,遭遇山匪劫道,沈良 “坠崖身亡”,尸骨无存。
可她从来不信。哥哥从小跟着父亲习武,箭术精准,拳脚利落,黑风口那处悬崖虽险,却未必能要了他的命。而且她隐约记得,事发后第三日,曾听到掖庭的老太监闲聊,说 “沈家那小子运气好,被山匪劫走了,官府怕担责,才说坠崖”。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藤蔓般疯狂生长,缠绕着她的心脏,让她呼吸都变得急促。
她快步走到内室,从床底拖出一个旧木箱 —— 这是她从沈家旧宅带出来的唯一念想,箱子外侧刻着沈家的家训 “忠勇传家”,内侧的夹层里藏着一张泛黄的纸条。她小心翼翼地取出纸条,上面是父亲当年亲手画的押解路线图,标注着出事地点:京郊黑风口,附近有三座险峻山峦,分别是黑云寨、鹰嘴崖、落霞岭。
“黑云寨……” 沈璃喃喃自语,指尖划过纸条上 “黑云寨” 三个字。她曾在掖庭的杂记里看到过这个名字,那是京郊最凶名远扬的山寨,山势陡峭,易守难攻,官府先后围剿过五次,每次都损兵折将,最后只能不了了之。若哥哥真的活着,藏在黑云寨,倒也合情合理。
可如何传递消息?直接派人去黑云寨,无异于自投罗网 —— 不仅会暴露她的身份,还可能连累哥哥。她思忖半晌,突然想起张太医的远房侄子张二柱。张二柱在京郊的柳树村开了家小药铺,为人仗义,据说经常给附近的山匪医治,却从不向官府告密。或许,能通过他传递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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