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九点,二纺厂小会议室。椭圆形的会议桌旁,稀稀落落坐着七八个人。除了生产科韩利民和小李,还有分管生产的副厂长钱卫国,一位姓孙的工会主席,以及几位陆子谦叫不出名字的科室负责人。气氛有些沉闷,空气中弥漫着烟草和茶水混合的味道。
钱副厂长是个五十多岁、身材微胖的男人,梳着整齐的背头,脸上带着惯常的、看不出喜怒的温和表情,主持着会议。他简单开场,说明了局里派陆子谦同志来厂里调研协助的来意,然后便将目光投向陆子谦,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过分年轻的“局里同志”身上,带着审视、好奇,以及毫不掩饰的怀疑。
陆子谦深吸一口气,站起身,他没有拿厚厚的稿子,只在面前放了一本摊开的笔记本和几张他自己整理、绘制的简易图表。他知道,在这种场合,空泛的理论和抱怨毫无意义,必须用最直观、最锋利的东西撕开表象。
“各位领导,同志们好。这几天在厂里学习调研,收获很大,也感触很深。”陆子谦开口,声音不大,但清晰沉稳,“二纺厂的问题,大家比我更清楚。设备老化,管理粗放,成本高昂,市场滞销……这些都是事实。但我想问的是,我们到底在哪些环节,具体浪费了多少钱?效率到底低到了什么程度?”
他拿起一张自己手绘的折线图,展示给大家。图上清晰地标示着过去半年,织布车间主要机型的平均效率波动。
“根据我这几天在车间的实地记录和部分残缺报表推算,”陆子谦的手指点在图表上一个最低谷,“我们效率最高的机型,有效运转率也不到65%,最低的甚至只有40%出头。这意味着,我们花一百块钱买的设备,有超过三分之一的时间在闲置或者空转!仅仅是这一项,每个月损失的潜在产值,按现行布价估算,至少是这个数——”他在旁边写下一个令人触目惊心的数字。
会议室里响起一阵低低的吸气声。虽然大家心里都有杆秤,但当如此具体、冰冷的数字被**裸地摆在面前时,带来的冲击力依然是巨大的。
韩利民的脸色有些不自然,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陆子谦没有停顿,又拿起另一张表格:“这是我对原料仓库和部分车间领用记录的对比分析。初步估算,因为仓储保管不当、领用发放混乱以及生产过程中的非正常损耗,我们的棉纱等主要原料,实际损耗率比账面数据高出至少5到8个百分点。折算成钱,每个月又是数万元的纯利润被白白浪费掉。”
他接着又列举了能耗、维修费用、库存积压资金占用成本等几个关键数据,每一个数字都像一记重锤,敲在与会者的心上。他没有夸大,甚至有些数据因为信息不全可能还偏于保守,但正是这种基于事实的推算,反而更具说服力。
“这些问题,单个看似乎都能找到理由——设备老、工人操作不熟练、管理有难度。”陆子谦目光扫过在场众人,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股力量,“但把它们放在一起,就构成了一个系统性的困局。我们不是在某个点上竞争不过别人,而是在整个生产链条的效率和成本控制上,全面落后了。”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只有陆子谦的声音在回荡。钱副厂长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眼神深邃。工会孙主席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其他科室负责人则表情各异,有的震惊,有的不以为然,也有的眼神闪烁。
韩利民干咳了一声,终于开口,语气带着几分辩解:“小陆同志的数据……很有启发性。不过,有些情况可能比较特殊,比如设备老化,这确实是客观困难,更新换代需要大量资金,厂里现在的情况……”
“韩科长说得对,设备更新是长期问题。”陆子谦接过话头,他早有准备,“但即使在现有设备条件下,我们也有大量可以立即着手改进的空间。比如,建立标准的设备点检和维护流程,减少非计划停机;优化生产工艺参数,降低断头率和疵布率;甚至只是简单地规范车间物料定置管理,减少寻找工具和物料的时间,都能直接提升有效作业时间。”
他顿了顿,抛出了更关键的一点:“而且,我认为目前最大的问题,或许还不是技术和设备,而是……激励和约束机制。干好干坏一个样,甚至干得多的错得多,罚得多,谁还有积极性去钻研技术、提升效率?”
这话触及了更深层的管理痼疾,会议室的气氛更加微妙。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一个穿着蓝色工装、身材高大、方脸浓眉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他看起来五十岁左右,眼神锐利,带着一股技术人员的执拗和不容置疑的气场。
“不好意思,钱厂长,刚在车间处理点技术问题,来晚了。”来人声音洪亮,目光扫过会议室,在陆子谦身上停留了一瞬,带着明显的审视和不屑。
“老韩来了,坐。”钱副厂长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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