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王猛的伤势稳定,出院回家休养。陆子谦怀揣着轻工业局开具的介绍信,独自一人来到了位于城东工业区的市第二纺织厂。
与之前去过的红星纸盒厂不同,二纺厂规模宏大,高大的厂房连绵,厂区内烟囱耸立,空气中弥漫着棉絮和机油混合的独特气味。门口穿着藏蓝色制服的保卫科干事仔细核查了他的介绍信,又打了个内部电话确认后,才放他进去,并指明了生产科办公楼的方向。
生产科在一栋三层的老式红砖楼里。陆子谦找到科长办公室,敲了敲门。
“请进。”里面传来一个略带沙哑的中年男声。
陆子谦推门而入。办公室不大,陈设简单,一个戴着眼镜、头发花白、面容憔悴的中年男人正伏在堆满文件的办公桌上写着什么。他抬头看到陆子谦,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神色,随即站起身,脸上挤出公式化的笑容:“你就是局里介绍来的陆子谦同志吧?欢迎欢迎!我是生产科科长,韩利民。”
韩利民?不是报道上的韩工程。陆子谦心中微动,面上不动声色,上前握手:“韩科长您好,我是陆子谦,初来乍到,还请多多指导。”
“指导谈不上,互相学习。”韩利民招呼他坐下,态度看似热情,但眼神深处却带着一丝疏离和审视,“局里这次派你来,是对我们二纺厂的关心和重视啊。我们厂的情况……唉,想必你也听说了一些,确实是积重难返,问题不少。”
他叹了口气,开始例行公事般地介绍厂里的基本情况:设备如何老旧,生产效率如何低下,产品质量如何不稳定,成本如何居高不下,库存如何积压……言语间充满了无奈和疲惫,仿佛在诉说一个无解的难题。
陆子谦安静地听着,偶尔提出一两个关键问题,都直指核心,让韩利民眼中偶尔会闪过一丝讶异。
“小陆同志看来是做了功课的。”韩利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语气微妙,“不过,纸上谈兵终觉浅。厂里的实际情况,可能比报告上写的更复杂。这样吧,我先让人带你去各车间转一转,实地看看,有个直观印象。”
他拿起内部电话,叫来一个二十出头、看起来有些腼腆的年轻办事员:“小李,这是局里来的陆子谦同志,你带他去各个主要车间走一走,看一看,注意安全。”
“好的,韩科长。”小李恭敬地答应,然后对陆子谦说,“陆同志,请跟我来。”
跟着小李走出办公楼,踏入厂区,巨大的机器轰鸣声瞬间充斥了耳膜。车间里光线昏暗,空气中漂浮着浓密的棉尘,工人们穿着沾满油污的工作服,在庞大的纺织机械间穿梭忙碌,脸上大多带着麻木和疲惫。
小李显然不是个健谈的人,只是机械地介绍着各个车间的名称和主要工序。陆子谦却看得异常仔细。他注意到,很多机器确实老旧不堪,有些甚至是建国初期的产品,传动皮带松弛,齿轮磨损严重,发出的噪音异常刺耳。纺织出来的布匹,肉眼就能看到不少瑕疵,断经、跳纱随处可见。
工人们的操作也显得缺乏标准和激情,物料摆放杂乱,地面油污和飞花无人清理,整个生产流程给人一种混乱、低效的感觉。
在织布车间,陆子谦停下脚步,仔细观察着一台故障停机的织布机。一个老师傅正带着两个年轻工人在检修,忙得满头大汗。
“师傅,这机器经常坏吗?”陆子谦凑上前问道。
老师傅抬起头,抹了把汗,没好气地说:“这老掉牙的破玩意儿,三天两头出毛病!零件还不好配,耽误生产算谁的?”
“没有备用机吗?或者考虑技术改造一下?”陆子谦又问。
“备用机?哪来的钱买备用机?”老师傅嗤笑一声,“技术改造?说得轻巧!谁来做?厂里那些技术员……”他话说到一半,似乎意识到失言,瞥了一眼旁边的小李,悻悻地闭上了嘴,继续埋头修理。
陆子谦心中了然。看来,技术力量和资金投入是两大核心问题。
他又走访了原料仓库和成品仓库。原料仓库里,棉花堆放不规范,有些甚至受潮发黄。成品仓库更是堆积如山,很多布匹上落满了灰尘,显然滞销严重。
“这些布……都卖不出去吗?”陆子谦指着那些积压的成品问道。
小李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嗯……价格没优势,质量也不行,外地和南边的新厂子冲击太大……”
一圈走下来,陆子谦对二纺厂面临的困境有了更直观的认识。这不仅仅是个别环节的问题,而是从管理、技术、设备到市场销售的全面溃败。
傍晚,陆子谦回到生产科办公室,向韩利民简单汇报了一下初步观感。
韩利民听着,不时点头,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无奈的苦笑:“是啊,问题太多了,千头万绪,都不知道该从哪儿下手。小陆同志,你有什么初步的想法吗?”
陆子谦沉吟片刻,说道:“韩科长,问题确实很多。我想先从基础数据入手,比如各车间的真实生产效率、原料损耗率、单位能耗、设备有效运转率等等。只有拿到准确的数据,才能找到真正的瓶颈和浪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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