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挂断了。
那一串“嘟、嘟、嘟”的忙音,在宽敞的市委常委会议室里回荡。
会议室里没人说话。
连最爱和稀泥的几个常委,此刻都低着头看面前的笔记本,钢笔在纸上划拉着,谁也不敢抬头。
陈岩石手里还攥着那个发烫的手机。
几秒钟前,他还是那个能通天能指着市委书记鼻子骂的老资格、老革命。
现在,他只是一个干扰行政决策、被省委书记点名批评的退休老头。
那种从云端一脚踏空的失重感,让陈岩石那张总是昂着的脸,瞬间垮塌下来。
脸上的老人斑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更加浑浊、明显。
他嘴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来找回场子,比如“瑞金还是太年轻”或者“这是官僚主义”,但嗓子里像是塞了一团棉花,发不出声。
没人接他的话茬。
也没人再给他倒水。
那种被整个权力中心当成“异类”和“麻烦”的孤立感,比刚才的暴雨还要冷。
祁同伟站在一旁,没有看陈岩石,而是伸出手,动作轻缓地把自己面前那杯没动过的碧螺春,往桌子中间推了推。
瓷杯磕碰桌面,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这声音惊醒了李达康。
李达康没有再看陈岩石一眼,甚至没有保持最基本的礼貌。
他直接转过身,把后背留给了这位“老领导”,对着赵东来挥了挥手,那动作像是在驱赶一只闯进宴席的苍蝇。
“送客。”
两个字。冷硬,生硬,不留情面。
陈岩石身子晃了一下。
“好……好得很!”
陈岩石强撑着那口气,把手机往口袋里一塞,动作太大,扯得旧夹克变了形,
“我不碍你们的眼!我去大风厂!我去和工人们在一起!我就不信,这天底下还没处说理了!”
说完,他转身往外走。
步子迈得很大,却没了来时的那种虎虎生风,反而透着一股仓皇逃窜的狼狈。
侯亮平站在阴影里,看着陈岩石那佝偻下去的背影,脸皮抽搐了一下。
他甚至能感受到周围那些常委投来的目光——那不是看钦差大臣的目光,那是看小丑的目光。
“陈老!您慢点!”
侯亮平抓起桌上的文件,低着头就要跟上去。
这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哪怕烂了,他也得抓着。
“慢着。”
李达康的声音响了起来。
侯亮平脚步一顿,不得不停下来。
李达康慢慢转过身,视线越过那张红木长桌,落在侯亮平的脚上。
那里,两只沾满黄泥的皮鞋,在光洁如镜的水磨石地板上,踩出了一串蜿蜒丑陋的黑印。
泥水混合着草屑,在明晃晃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扎眼。
“老班长走,那是他不愿同流合污。”李达康指着地板,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
“但侯亮平同志,这里是京州市委常委会议室,是党政机关办公的地方,不是你的自家菜园子,更不是你撒泼打滚的泥坑。”
“把地擦干净再走。”
李达康说完,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连正眼都没给侯亮平一个。
羞辱。
**裸的、不加任何修饰的羞辱。
这比指着鼻子骂娘还要让人难受。
这是否定了侯亮平作为一名检察官的体面,把他贬低成了一个不懂规矩、只会把环境搞脏的野蛮人。
侯亮平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脖颈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他想反驳,想说这是为了工作,想说这是工地的证据。
但看着那串黑乎乎的脚印,所有的话都卡在喉咙口。
确实脏。
正如他现在在汉东官场人心里的形象一样。
陈岩石已经走到门口,听到这话,猛地回过身,举起手里的拐杖就要发作:“李达康!你不要欺人太甚!亮平是为了……”
“哎呀,达康书记,您看您,这是干什么。”
一个温和的声音插了进来,像是三月里的春风,却带着透骨的寒意。
祁同伟动了。
他几步走到侯亮平面前,挡住了李达康那咄咄逼人的视线,也截断了陈岩石即将出口的咆哮。
“侯组长工作太投入,没注意这些细节,也是情有可原嘛。”
祁同伟一边说着,一边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包洁白的纸巾。
然后,在几十双眼睛的注视下。
这位汉东省公安厅长、副省长,拥有着赫赫战功的一级警监,慢慢弯下腰,膝盖微屈,蹲在了侯亮平面前。
全场死寂。
连李达康端着茶杯的手都悬在了半空。
祁同伟抽出两张纸巾,叠好,按在侯亮平那只满是烂泥的左脚皮鞋上。
白纸瞬间被染黑。
祁同伟的手很稳,动作并不快,甚至带着一种做外科手术般的精密。
他一点点擦拭着鞋面上的泥点,指尖掠过皮鞋的褶皱,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沙沙。
沙沙。
这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被无限放大。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