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十五年正月十四日,距离天幕上次显现已过一月。应天城笼罩在深冬的寒雾中,宫墙琉璃瓦上凝结着薄薄的白霜,东宫承运殿内却暖意融融——铜炉中燃着上好的银丝炭,烟气顺着镂空的炉盖袅袅升起,映得案上摊开的《漕运改良策》字迹愈发清晰。朱棣身着暗红色常服,正伏案批阅奏折,眉峰时而舒展,时而紧蹙,全然没了一月前失魂落魄的模样。
自天幕揭示徐皇后病逝的悲戚未来后,他似是一夜之间褪去了几分躁进,将所有精力倾注于新政。发展民生、兴建船厂、清剿倭寇,桩桩件件皆推进得有条不紊,百官或因敬畏他的铁血手腕,或因认可新政益处,大多予以支持。可当触及科举改制与迁徙江南富户这两项核心举措时,朝堂上的阻力骤然显现,如同寒雾中的暗礁,潜藏着颠覆新政的风险。
“大人,这是江南各省关于科举改制的联名奏折,”内侍轻手轻脚地将一摞厚厚的奏折放在案头,声音压得极低,“还有北方各布政使司的呈文,恳请殿下务必推行南北分榜,保障北方士子的晋升之路。”
朱棣放下朱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目光扫过奏折封面——江南十省联名,领衔者竟是十几位翰林院学士,落款处密密麻麻签满了名字,几乎囊括了朝中半数文官。他随手翻开一本,学士的笔迹力透纸背,字里行间满是反对之意:“科举取士,向来以才为纲,若按南北分榜,以地域定名额,恐埋没江南英才,亦违‘唯才是举’之祖制。北方士子学识逊于南方,非地域之过,乃教化未及,当广设学堂以育之,而非削足适履,坏科举根本。”
“以才为纲?”朱棣冷笑一声,将奏折扔回案头,“说得冠冕堂皇,实则是怕北方士子分了你们江南人的官帽!”自洪武朝开科取士以来,江南因文风鼎盛,士子中举者十占七八,北方则寥寥无几。长此以往,朝堂权柄尽落南方人之手,南北隔阂日益加深,这正是他推行南北分榜的根源——不仅要平衡朝堂势力,更要让北方百姓感受到大明的公平,稳固北方统治根基。
他又拿起北方几位布政使司的呈文,大同布政使的奏报尤为恳切:“北方自元末战乱,百废待兴,大同苦读多年,却因名额所限,空有满腹经纶而报国无门。殿下推行南北分榜,实乃雪中送炭,若能按南北六四比例取士,北方定能人心归附,再无‘南强北弱’之患。”
相较于科举改制的笔墨之争,迁徙江南富户往北方的举措,更是遭到了近乎疯狂的抵制。江南富商与士族盘根错节,不仅掌控着江南的经济命脉,更与朝中文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迁民令一出,他们便通过各种渠道施压,或派代表进京哭诉,或托文官进言,理由千篇一律:“北方苦寒,不适人居,迁民需耗费巨额粮草,劳民伤财,恐引发江南动荡。”
“劳民伤财?”朱棣看着江南富商联名递交的请愿书,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当年父皇迁徙山西流民充实北平,怎么不见你们说劳民伤财?如今要迁你们这些囤积居奇、垄断市场的富户,便搬出各种理由,说到底,是舍不得江南的家业,怕去了北方失了权柄!”
他清楚,这些江南势力的核心诉求,是维持“南方主导”的现状。对他们而言,大明是南方人的大明,北方不过是需要被供养的边疆;而在他眼中,大明是天下人的大明,南北失衡,国本必危。可如今,他虽有太子之名,掌新政之权,却无生杀予夺之实——那些阳奉阴违的官员,明知新政利国利民,却敢公然阻挠,无非是料定他手中无权,不能将他们如何。
“权力……”朱棣低声自语,指节因用力而捏得发白,“没有绝对的权力,再好的新政,也只是纸上谈兵。”一月前天幕展现的永乐盛世,是建立在他独掌大权的基础上,可如今,父皇朱元璋虽放权让他推行新政,却死死攥着生杀予夺的核心权力,这让他如缚手脚,难展拳脚。
“难道真要去向父皇要权?”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压了下去。他太了解朱元璋了,这位开国皇帝对权力的掌控欲,远超历代君主。太子向皇帝要权,无异于自寻死路,轻则被斥责夺权之心,重则可能动摇储君之位。可若不要权,新政寸步难行,南北分裂的隐患不除,大明永无真正的稳定。
纠结许久,朱棣猛地站起身,下定决心:“去乾清宫!无论结果如何,总要一试!”
巳时三刻,乾清宫的暖阁内弥漫着浓郁的药味。朱元璋斜靠在铺着厚厚锦垫的龙床上,脸色依旧苍白,却比一月前精神了许多。他手中捏着一枚玉扳指,目光落在窗外的腊梅上,神色淡然,仿佛对朝中的暗流涌动毫不知情。
“皇爷爷!”清脆的童声打破了寂静,朱雄英捧着一盆开得正艳的红梅,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身后跟着身着常服的朱标。朱标比朱元璋病中的模样好不了多少,脸色蜡黄,身形消瘦,只是眼中偶尔闪过的光芒,还能看出几分昔日太子的威仪。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