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凛冽,黄河两岸的冬天,比京城来得更早,也更残酷。
苏浅宁与陈实等人驻扎在决口上游一处临时搭建的营地里,四周是望不到边的浑黄水泽与泥泞滩涂。
尽管有夜景洐的令牌和特使身份,推行束水攻沙之策的过程,依旧充满了难以想象的阻力与艰辛。
以平州孙知府为首的地方官员,阳奉阴违,拨付民夫、物料能拖则拖,能减则减,甚至暗中散布谣言,称束水乃妖法,会激怒河神,引来更大灾祸。
随行的部分工部官员,虽不敢明面反对,却也多是冷眼旁观,等着看这年轻女特使的笑话。
征调来的民夫,面黄肌瘦,眼神惶恐,对于这项闻所未闻的工程,充满了本能的恐惧与不信任。
营帐内,炭盆烧得噼啪作响,却驱不散那股渗入骨髓的湿冷。
苏浅宁裹着厚厚的棉斗篷,伏在临时拼凑的木桌上,就着昏暗的油灯,与陈实以及少数几名被陈实人格魅力感召、愿意尝试的本地老河工,反复推敲施工图纸。
“郡主,此处地基松软,若直接筑堤,恐根基不稳。卑职建议,先打下三重木桩,交错夯实,再以竹篾编织巨笼,填充巨石沉底,作为堤基。”陈实指着图纸上一处关键位置,他黝黑的脸上满是疲惫,眼神却异常专注。
“陈工所言极是。”苏浅宁点头,她虽通原理,但具体施工细节,远不如陈实经验老到,“另外,减河开挖的坡度还需再精确计算,务必保证分流水量既能缓解主河道压力,又不至于夺流,影响攻沙效果。”
她摒弃了所有高高在上的姿态,与这些最底层的河工、技术官吏同吃同住,亲自到工地巡视。
她能看到民夫们眼中的疑虑,便让陈实用最直白的方言,一遍遍解释束水不是为了害他们,而是为了让他们以后不再受洪水之苦。
苏浅宁她严格监督伙食和工钱发放,确保不被克扣,甚至动用特使权限,处置了两个贪污民夫口粮的小吏,手段雷厉风行。
渐渐地,营地里的气氛开始微妙变化。民夫们发现,这位京城来的贵人,并非想象中那般不食人间烟火,她懂得体恤他们的辛苦,关心他们的温饱,更重要的是,她似乎真的懂水,提出的许多加固堤坝、提高效率的方法,连老河工都啧啧称奇。怀疑的目光,慢慢变成了将信将疑,乃至一丝微弱的希望。
工程在艰难中推进。第一道用于束水的缕堤,在选定的狭窄河段开始修筑。打桩声、号子声、石块落水声,交织在一起,在这片被灾难笼罩的土地上,奏响了一曲人与天争的悲壮乐章。
然而,就在缕堤初具雏形,准备进行最关键合龙的前夕,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潮席卷而来,雨雪交加,水位开始上涨,水流变得更加湍急凶悍。
原本就不甚牢固的堤坝基础在洪水的猛烈冲击下,开始出现松动,险象环生!
孙知府等人闻讯,几乎是带着幸灾乐祸的心情赶来视察,冷言冷语道:“本官早就说过,此乃逆天而行!如今触怒河神,降下灾厄,看你们如何收场!还不快快停了这劳民伤财的工程!”
随行的工部官员也面露惶急,纷纷劝谏:“郡主,情况危急,若此时溃决,后果不堪设想!不如暂缓,待水势平稳再议?”
民夫们更是惊慌失措,场面一度濒临失控。
风雪中,苏浅宁站在堤坝最前沿,冰冷的雨水打湿了她的鬓发,顺着脸颊滑落。她望着脚下咆哮的黄河,感受着堤坝传来的细微震动,心脏也提到了嗓子眼。
“郡主,眼下该怎么办,要失败了吗?那些人一看就没安好心!”风影担忧地看向苏浅宁。
失败了吗?不!她不能退!一旦退缩,不仅前功尽弃,她和夜景洐都将面临万劫不复的境地,更可怕的是,沿岸百姓将永远失去摆脱悬河威胁的机会!
“不能停!”她的声音穿透风雨,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此刻退缩,才是真正的功亏一篑!陈工!”
“卑职在!”陈实浑身湿透,脸上却毫无惧色。
“你带人,用我教你的方法,将所有备用巨笼装满石块,集中加固左侧动摇的根基!其他人,听我号令,加快合龙速度!所有护卫,协助维持秩序,擅离职守、动摇军心者,依军法论处!”她抽出夜景洐所赐的令牌,高高举起,玄铁令牌在阴沉的天空下,反射出冰冷的光泽。
她的镇定与果决,瞬间感染了慌乱的人群。
陈实大吼一声,带着忠于他的河工和部分胆大的民夫,冒着被洪水卷走的危险,冲向最危险的地段。
苏浅宁则亲自站在合龙口指挥,根据水流变化,不断调整投下石料的角度和顺序。
那是一场与时间、与天威的殊死搏斗。风雨如注,波涛怒吼,人在自然的伟力面前显得如此渺小。
不断有人滑倒,有人被浪头打湿,但看到那道始终屹立在最前方的纤细身影,无人后退。
一天一夜的鏖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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