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十四年,冬月初九。破城前夜。
建康城笼罩在百年不遇的暴风雪中,仿佛上天也在为这座即将陷落的帝都披上缟素。鹅毛般的雪片密集地倾泻而下,覆盖了朱雀大街的每一块青石板,淹没了秦淮河畔往日里笙歌不断的画舫楼台,将这座六朝金粉之地、风流繁华之乡,彻底妆点成一片苍茫而悲凉的银白世界。狂风卷着雪沫,如同无数冤魂的哭泣,抽打着朱雀门高大巍峨的城楼,发出呜呜的悲鸣,更添几分凄厉与肃杀。
然而,与这天地间的肃杀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朱雀门内诡异而紧张、几乎一触即发的气氛。
城楼之上,本该严阵以待、警惕城外敌军动向的守军,此刻却弥漫着一种难以言状的躁动、压抑与死寂般的沉默。大部分士兵依旧手持兵刃,立于结满冰棱的垛口之后,但他们的目光,却不时带着恐惧、犹豫和一丝隐秘的期盼,瞟向站在城门楼正中、那位身着校尉戎装、手按佩刀、脸色在风雪灯火的映照下显得格外苍白而坚定的将领——张轨。
张轨是建康本地人,出身寒门,凭借自身勇武和些许军功,累迁至这都城正门——朱雀门的守备校尉。此刻,他手按着冰凉的刀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的亲信部曲,约两百余人,已然遵照事先的密令,悄然控制了城门楼的关键位置——绞盘房、楼梯入口、令旗台,手按刀柄弓弩,警惕地注视着其他尚未知情的守军,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硝烟。
“张校尉……当真要行此……此事?”一名平日里与张轨关系尚可的队正,趁着巡视的机会凑近,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不知是因为彻骨的寒冷,还是因为即将发生的、足以诛灭九族的巨大恐惧。
“一旦……一旦事败,我等皆死无葬身之地啊!”
张轨没有回头,目光依旧穿透漫天风雪,望向城外那在夜色与雪幕中隐约可见、如同黑色潮水般无声涌动的玄甲军阵,低声道,声音却足以让周围几个心腹听清:“王尚书的信,你也看了。晋室气数已尽,桓温败亡,幼帝被擒,消息马上就要传开!我等再守此门,除了让这几千弟兄们白白送死,让满城百姓遭池鱼之殃,还有何意义?冉魏陛下有令,只诛首恶,不罪胁从,开城迎降者,有功无过!是殉这必亡之旧主,成全那虚无的忠义之名,还是择这能带来太平、且许诺我等前程之新朝,尔等……自决!”
他的话语,清晰地传入了周围每一个竖起耳朵倾听的士兵耳中。沉默在蔓延,只有风雪的呼啸。许多士兵低下了头,握着兵器的手微微松动,眼神复杂地交换着。他们大多是江东子弟,家有父母妻儿,连日来的恐慌、绝望,以及对城外那“免赋三年”、“论功行赏”传闻的隐约期盼,早已消磨了他们对晋室那本就稀薄的忠诚。张轨的这番话,以及眼前这毫无希望的绝境,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他们心中最后的犹豫。
就在这时,城外玄甲军阵中,突然响起了低沉而富有节奏、仿佛能敲碎灵魂的战鼓声!“咚!咚!咚!”如同巨人的心跳,穿透风雪屏障,重重敲在每一个守军的心头,让他们脸色发白。
与此同时,一骑玄甲传令兵飞驰至护城河边,勒马停住,朗声高呼,声音在风雪中依旧清晰可辨,字字如锤:
“大魏皇帝陛下有令!限尔等一刻之内,开启朱雀门!届时若仍负隅顽抗,破城之后,鸡犬不留!若幡然醒悟,开门迎降,陛下金口玉言,既往不咎,且按功行赏!是生是死,是福是祸,尔等速决!”
最后通牒!如同死刑判决书,悬在了头顶。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张轨身上,等待着他的最终决定。
张轨深吸一口冰冷彻骨的空气,仿佛要将所有的犹豫和恐惧都压下去,猛地拔出腰间佩刀,雪亮的刀锋在风雪和火把的映照下闪烁着决绝的寒光,他转身,面对所有守军,用尽平生力气,厉声喝道:
“开城门!迎王师!”
“开城门!迎王师!”他的亲信部曲齐声应和,声震城楼,打破了最后的沉寂。
“张轨!你敢叛国投敌!我……”一名忠于晋室的副将试图反抗,厉声呵斥,话音未落,便被张轨身边一名亲兵眼疾手快,一刀捅入心窝,惨叫着倒地,鲜血瞬间染红了白雪。短暂的骚动和几声惊呼后,再无人敢出声反对。冰冷的现实和求生的**,压倒了一切。大多数守军选择了沉默,甚至有人主动上前,帮着解除那些少数死硬分子的武装。
“嘎吱——嘎吱——”
沉重而巨大的绞盘开始被合力转动,带动着粗如儿臂、冰冷彻骨的铁索。包着厚重铁皮、象征着晋室权威的朱雀门,在风雪中,发出沉闷而古老的呻吟,缓缓地向内打开了一道缝隙,随即越来越大,最终彻底洞开!
城门内外,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风雪不知疲倦的呼啸声,以及门轴转动的余音。洞开的城门,如同巨兽张开的黑洞洞的大口,吞噬了旧时代,也等待着新时代的进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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