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端午。长江两岸,艾草与蒲叶的独特清香,暂时冲淡了战争带来的硝烟与紧张气息。在京口,这个原本属于江东的古镇,如今却在北方政权的统治下,度过了一个意义非凡的节日。
冉闵采纳了王猛的建议,决定在端午这一日,于其座舰——那艘经过改装、格外高大雄壮的楼船“破浪”号上,召见京口及周边地区的父老乡绅代表。此举,意在展示新朝气象,安抚地方,争取民心,与江东朝廷争夺在这片土地上的统治合法性。
号停泊在京口码头最显眼的位置,舰体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光可鉴人。玄色的魏字大旗与五彩的端午祈福旗一同在桅杆上飘扬,形成一种奇特的融合。甲板上铺设了红色的毡毯,设置了整齐的桌案,摆上了时令瓜果、用江南糯米包裹的粽子以及驱邪祈福的雄黄酒。陈设虽不奢华,却显得郑重而亲和,透露出一种与民同乐、尊重地方习俗的姿态。
接到邀请的多是本地有影响力的长者、一些没有深厚门阀背景的中小地主、商人,以及部分手艺精湛、在匠户中颇有声望的工匠。他们怀着忐忑、好奇、观望乃至几分固有的抵触心情,在那天清晨,小心翼翼地登上了这艘代表着北方武力的巨舰。脚踏在坚实的甲板上,看着身边肃立如松、甲胄鲜明的玄甲军士兵,许多人都不自觉地放轻了呼吸。
冉闵今日并未身着耀眼的戎装,而是一身剪裁合体的玄色常服,仅以一枚简单的金冠束发,显得威仪而不失亲和,刻意淡化着武皇帝的杀伐之气。王猛则是一如既往的青衣布袍,神色平静,侍立一旁,如同一位睿智的管家。慕容翰等将领则退居次席,维持着秩序,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会见伊始,气氛难免有些拘谨和凝滞。冉闵并未急于宣讲“华夏一统”的大道理,而是与这些父老聊起了家常,语气平和,如同一位关心民瘼的地方官。他询问今年的麦收情况,江上的渔汛是否如期,市面的米盐布帛行情如何,以及地方上有何难处,官吏是否有扰民之举。
一位须发皆白、脸上刻满风霜皱纹的老者,是京口本地最大的渔行行首,姓陈,人称陈老丈。他见冉闵态度恳切,言语平实,不似传闻中那般凶神恶煞的“胡酋”,胆子便大了几分,在众人鼓励的目光下,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起身,拱手道:“陛下垂询,小老儿不敢隐瞒。去岁战乱,江面封锁数月,渔民生计艰难,网罟生尘,锅灶冷清。今岁开春,蒙陛下允准,方能重新下江捕鱼,捞取些活路,然则……”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语,“然则沿江关卡依旧繁多,税吏……亦比往年苛紧些,盘查甚严,稍有不合,便予扣留罚没。小老儿并非怨怼,只是……只是百姓谋生,实属不易。”
他这话说得委婉,但意思明白——北方的统治,在具体执行层面,军管与民政的衔接,依旧给本地百姓带来了新的负担和困扰。这也是新占领区普遍面临的难题。
冉闵闻言,眉头微皱,看向王猛。王猛立刻上前一步,沉声道:“陈老丈所言地方治理积弊,臣已记录在案。此前忙于军务,整训水师,于地方民政或有疏漏,致使胥吏借此生事。陛下早有明旨,轻徭薄赋,与民休息。即日起,臣便着手整顿沿江所有税卡,厘定章程,清除积弊,定使商旅畅通,渔民得利,绝不容许盘剥百姓之事发生!”
冉闵点头,目光扫过在场所有面露关切之色的乡绅代表,声音清晰而坚定:“朕起于微末,深知民间之疾苦。以往南北割据,战乱不休,最苦的便是尔等百姓,受那兵燹之苦,盘剥之累。朕立志混一华夏,便是要终结此数百年之乱世,使天下再无壁垒割据,百姓可自由往来,南北货殖流通,士农工商,皆能安居乐业!今日诸位所言,朕记下了。凡有官吏盘剥、军士扰民者,皆可直达天听,朕必严惩不贷!这京口,这江东,将来亦是我大魏赤子,朕绝无偏颇!”
话语掷地有声,并无虚言套话。在座众人闻言,神色缓和了许多,相互交换着眼色,微微点头。他们最怕的便是兵连祸结和无穷无尽的盘剥,若能得享太平,减轻负担,生活有所改善,那么对于底层百姓和中小阶层而言,谁坐天下,并非完全不可接受。毕竟,江东门阀的腐朽与对下层的漠视,他们同样深受其苦。
就在这时,陈老丈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他忽然离席,走到冉闵案前,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显然珍藏已久的物事。他颤抖着双手,一层层、小心翼翼地打开,仿佛在开启一件绝世珍宝,最终露出一卷泛黄、边缘有些破损甚至被水渍浸染过的羊皮纸。
陛下!陈老丈声音激动,带着哽咽,双手将羊皮纸卷高高举起过顶,“小老儿祖上三代,皆在京口打渔为生,在这长江里讨生活,与风浪搏命,与暗礁周旋。此乃小老儿祖父,耗费数十年心血,顶风冒雨,甚至付出性命代价,一寸寸勘测、绘制而成的《江道暗礁图》!上面不仅标注了自京口至建康,数百里江道中,所有已知的暗礁、漩涡、浅滩、深槽的精确位置,还记录了不同季节、不同水位下的水流变化规律!此乃我陈家安身立命、也是避祸保命之本!”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