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十四年,公元三五八年,正月。严寒未退,北风如刀,正是万物蛰伏、积蓄力量的时节。
京口。北固山。
细雪如絮,自铅灰色、低沉压抑的天幕缓缓飘落,沾湿了山巅的亭台楼阁的飞檐斗拱,覆盖了江岸枯黄的芦苇与裸露的黑色礁石。长江在这座控扼南北、素有“金陵屏障”之称的咽喉之地,显得格外宽阔而阴沉,仿佛一条蛰伏的巨蟒。浑黄的江水裹挟着上游冲刷下来的冰凌,奔流东去,涛声沉闷而有力,仿佛蕴藏着无尽的凶险与力量。
一支庞大的、望不到尽头的船队,正缓缓驶入京口段的江面。舰船形制各异,既有缴获自江东、经过改装的高大楼船,也有北方自行设计建造的各式战艇、艨艟,更有无数运载着兵马、粮秣、工匠与攻城器械的运输船。旌旗招展,以玄色为底,金色龙纹为饰,正是冉魏玄甲军的旗号,在风雪与江风中猎猎作响,宣示着不容置疑的主权。船队中央,最为高大的楼船舰桥上,冉闵一身玄色常服,外罩黑色绣金团龙纹大氅,迎风而立,身形如山岳般沉稳。他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缓缓扫视着这片即将成为他新战略支点的土地,仿佛要将这里的每一寸山水、每一处险要都刻入脑中。
王猛静立在他身侧,依旧是那身青衣布袍,在这军旅之中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卓尔不群。他眼神中的睿智与沉静,比这寒冷的江风更能让人心定。
“景略,你看此地形势如何?”冉闵开口,声音如同这江风般冷峻,不带丝毫感情。
王猛微微欠身,手指从容地划过眼前壮阔而险要的江景:“陛下,京口之地,实乃天造地设之雄镇。其地,襟带江山,表里江湖,实乃用武之国,北上南下之枢机。北抵广陵,可控淮泗;南控吴会,可制三吴;西接建康,虎视龙盘;东濒大海,遥望扶桑。春秋时吴楚争衡,常以此为战场,血染江水。汉末孙氏据此以立国,成就一方霸业。晋室南渡,亦倚此为江北门户,屏护金陵。”他顿了顿,目光投向江心几处隐约可见的、水流异常湍急的漩涡,语气转为凝重,“更重要的是,陛下请看,此处江面下暗流涌动,礁石密布,水文之复杂,冠绝长江中下游。非世代操舟、熟稔此道者不能通。在此练兵……”
他看向冉闵,眼中闪烁着挑战与机遇并存的光芒:“可谓置于死地而后生。练出的水师,方是真正能驾驭大江一切险恶、未来能驰骋海洋的雄师劲旅!而非只能在平静内河操舟之辈。”
这时,一名新近归顺的原东晋水师都尉,名唤徐成的将领,被引至舰桥。他原是京口驻军将领,对本地水文了如指掌,如同了解自己的掌纹。见到冉闵与王猛,他恭敬行礼,语气中带着善意的提醒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陛下,王尚书。此段江面,看似平静,实则暗藏杀机,堪称长江锁钥。水下多有暗礁如犬牙交错,江心数股潜流交汇,漩涡时现,吞噬舟船无数。尤其春夏汛期,水势更是凶猛难测,舟船倾覆,往往只在瞬息之间。昔年……昔年赤壁之战虽不在此,然长江之险,古今一同,天时地利,不可不察。曹公当年铁索连舟,便是……”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然明显。赤壁之火的惨痛教训,是所有北方统治者南下水战时,心头挥之不去的梦魇。
冉闵闻言,非但没有不悦,反而嘴角勾起一抹冷硬而自信的弧度。他俯身,从冰冷的甲板上,信手抓起一把来自江北岸的、带着未化雪粒和刺骨寒意的泥土。他走到船舷边,摊开手掌,任由凛冽的江风将掌中之土吹散,纷纷扬扬地落入滔滔江水之中,瞬间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存在过。
“朕,不是曹操。”冉闵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斩钉截铁、足以盖过风涛的力量,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如同宣誓,“他要防火烧,故以铁索缚舟,求稳而失变,终致大败。朕,不怕火烧,亦不惧风浪,不惧任何险阻!朕要的,是能劈波斩浪、横行江海、征服一切水域的无敌舟师!他要烧船,朕,要造船!造能碾碎一切风浪与敌人的巨舰!”
“造船” 二字,如同惊雷,在这风雪江面上炸响,宣告着与历史截然不同的路径,彰显着超越前人的雄心与魄力。
王猛眼中闪过赞许与了然之色,接口道,声音清晰而坚定:“陛下圣明。京口,不仅是绝佳的练兵场,更是昭告天下的宣言书。在此立足,筑城练兵,便是告诉江东,告诉天下人!我大魏不仅要马踏江南,更要水淹吴会,席卷四海!昔日他们倚仗的天堑,将成我军的通途!他们眼中的险阻,将是我军的磨刀石!”
决策已定,庞大的玄甲军团这台高效的战争机器,开始在京口全面部署,如同巨神扎根。
北固山被选为中军大营和指挥中枢。山势险峻,拔地而起,俯瞰长江,易守难攻。工兵营冒着风雪,伐木采石,在山腰相对平坦处搭建起连绵起伏、井然有序的营寨,帅府、军械库、粮仓、匠作监一应俱全,迅速成型。山顶的凌云亭等楼台被改造成了视野极佳的望塔,巨大的铜镜反射系统和复杂的旗号灯语系统日夜不停,监视着大江上下游的每一丝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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