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州之乱的迅速平定,以及冉闵雷厉风行处决挑动纷争的世家子弟的强硬手段,极大地震慑了地方上的宵小,却也彻底激怒了长安城中那些盘根错节、不甘心失败的旧势力。他们意识到,单纯的地方骚乱或跪谏施压,已经无法动摇皇帝推行新政的钢铁决心,反而可能引火烧身。于是,在短暂的蛰伏与更精密的策划后,他们将攻击的矛头,集中转向了新政蓝图的主要设计者、坚定执行者和精神领袖——尚书令王猛。只要扳倒王猛,新政体系便可能崩塌。
八月初,秋闱在即,一股针对王猛的、更为阴险致命的“倒王”风潮,在长安士林和官场中骤然掀起,其来势之凶猛,策划之周密,手段之狠辣,远超之前的跪谏。
先是数十名有影响力的士族官员,联名上书,弹劾王猛“变更祖制,动摇国本”、“重用寒门,混淆清浊”、“结交胡酋,其心叵测”。这些奏章引经据典,言辞看似公允,实则犀利如刀,将王猛描绘成一个为了个人权势而不惜破坏国家稳定、颠覆传统秩序、引入异族势力的奸佞之臣,试图从政治路线上否定他。
然而,这仅仅是舆论铺垫。最狠辣、也最致命的一击随之而来:这些士族不知从何处,费尽心机找来了王猛早年在辽东游学、颠沛流离时,曾短暂教导过他一段时间、传授过一些启蒙学问的一位启蒙老师——一位年近古稀、学问一般但在特定圈子里辈分颇高的鲜卑老儒,索图。
他们利用索图的年老昏聩和对“师道尊严”的固执,鼓动他在大朝会之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公开指控王猛“背叛师门”,“忘本负义”!他们精心编织了一套看似合理的说辞:称王猛身为汉人,曾受鲜卑老师教诲启蒙,得授学问(尽管可能只是基础),如今却辅佐皇帝推行压制胡人贵族、提升胡人平民地位的政策,在他们口中,这成了“数典忘祖”,是对师门恩情和自身出身的背叛!试图从儒家最看重的道德和人品根基上,彻底摧毁王猛,让他身败名裂,无法在朝堂立足。
这一招极其阴险毒辣。在中国传统的伦理观念中,“天地君亲师”,“师”的地位极高,仅次于君、亲。“背叛师门”是极其严重的道德污点,一旦在朝堂之上被“坐实”,王猛不仅官位难保,更将身败名裂,为士林所不齿,甚至可能被治罪。这是攻心之战,直指软肋。
八月中旬的一次大朝会,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太极殿内,百官肃立,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御阶之下,那个站在百官之首、依旧身着一袭朴素青衫、面容平静无波、仿佛风暴眼中的王猛身上,以及他对面,那个被士族官员们簇拥着、身形佝偻、神色激动又带着几分茫然与惶恐的鲜卑老儒索图。
联名弹劾的奏章被当众宣读,字字句句,如同毒箭,射向王猛。最后,索图在老臣们的“鼓励”和暗示下,颤巍巍地出列,用带着浓重鲜卑口音的、结结巴巴的汉语,开始陈述那些被人反复教好、几乎背下的说辞,指责王猛忘了当年的教导之恩,所作所为有负师门,对不起他这个老师……
整个朝堂,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只有老儒苍老而略显含糊的声音在回荡。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等待着皇帝的反应,等待着王猛如何面对这几乎是绝境的道德指控。
御座之上,冉闵一直面无表情地听着,直到索图说完,带着一丝完成任务后的解脱和更多的惶恐退到一旁,他才缓缓抬起头,目光如同万年寒冰制成的冰锥,缓缓扫过那些联名上书的士族官员,最后落在索图身上,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极其冰冷的、近乎残酷的笑意。
“好一出精心编排、感人至深的大戏!”冉闵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寒意与无边的嘲讽,在大殿中清晰地回荡,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真是难为诸公了!为了扳倒景略,真是费尽心机,连如此年迈昏聩、本该颐养天年的老者都被你们请了出来,推到这大殿之上,充当你们攻讦的利器,满足你们党同伐异的私心!”
他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九天惊雷炸响,带着冲天的怒气与悲愤:“你们要不要把朕的启蒙老师也请到这大殿之上来,让他也来评评理,说说朕这个学生,当得合不合格?!够不够尊师重道?!”
他猛地站起身,手指指向殿外,声音中蕴含着无尽的悲愤与暴戾,仿佛要将多年的隐痛一并倾泻:
“可惜啊!朕的启蒙恩师,那个教会朕认第一个字、读第一句书、告诉朕何为忠孝仁义的先生,早在二十年前,在幽州,被段部鲜卑的首领段兰,活生生地扔进了沸腾的蒸笼里,蒸熟了!连尸骨都未曾留下!你们要不要去把段兰的鬼魂也招来,让他也来指证朕这个学生,是不是也忘了本?!是不是也该被问一个‘背叛师门’之罪?!啊?!”
“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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