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中元节。本是祭奠先祖、寄托哀思、夜晚放河灯祈愿的宁静日子,一份来自并州的八百里加急军报,却如同惊雷,撕裂了长安宫城夜晚的寂静,被火速送入了冉闵的寝宫。军报上沾染的泥污和汗渍,诉说着信使一路的艰辛与紧急。
军报是并州刺史府长史冒死送出的,字迹潦草,甚至沾染着一丝已然发黑的血痕,显见情况之危急。奏报称:并州北部,匈奴屠各部落与当地汉民村落,因争夺夏季至关重要的灌溉水源,爆发了大规模械斗!双方聚集了上千人,动用了刀枪弓矢,不再是拳脚相向,死伤已逾百人!情势彻底失控,如同火药桶被点燃!
更严重的是,并州刺史闻讯后,本着安抚调解的初衷,亲自前往冲突最激烈的地区试图调停,却被情绪彻底失控的暴民(主要是部分被煽动的匈奴牧民和一些对新政不满、暗中组织的汉人豪强庄客)围困,扣为人质!暴民们占据了水源地附近的险要地势,垒起工事,扬言朝廷若不立刻停止推行那些“祸乱地方”、“偏袒汉人(或胡人)”的新政,尤其是撤回那些“胡作非为”、“改变祖制”的新科进士官员,就要“清君侧”,不再承认朝廷的管辖!
“清君侧”!
这三个字,如同淬了毒的匕首,寒光闪闪,直指新政的核心,也直指皇帝冉闵的权威与合法性!奏报中虽未明言,但“君侧”所指,不言而喻,正是那些被冉闵和王猛寄予厚望、派往各地推行均田、税法、教化等新政的科举进士们,以及他们背后的支持者。这把火,终于从暗地里的阻挠、纵火,烧到了明面上的武装对抗与政治讹诈!
“他们这是要逼朕妥协,要朕亲手斩断新政的根基!向这些无法无天的暴徒和背后的黑手低头!”冉闵将军报重重拍在紫檀木案几上,烛火剧烈地跳动了一下,映照着他铁青而布满寒霜的脸庞,眼中凌厉的杀机一闪而逝,但旋即被更深的、冷静的思虑所取代。他深知,此事绝非简单的、自发的民间械斗,背后必然有势力在精心策划、推波助澜,甚至可能就是那些在长安跪谏未果的士族,将手伸到了地方,利用固有的矛盾,煽风点火,意图制造一场无法收拾的乱局,从而迫使朝廷倒退。
“陛下,臣愿领兵平叛!弹指间便可碾碎这些乌合之众!”几名闻讯赶来的将领纷纷请命,摩拳擦掌,认为必须以雷霆万钧之势镇压,方能彰显朝廷威严。
冉闵沉默片刻,指尖在军报上“清君侧”三字划过,却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的决定。他没有立刻调遣大军,而是命人将年仅十岁的太子冉智唤至御书房的巨大北方舆图前。
十岁的冉智显然也被这夜间紧急召见和紧张的气氛所感染,小脸紧绷,努力保持着镇定,但眼神中还是透着一丝不安。
冉闵指着舆图上并州的位置,沉声问道,目光如炬:“智儿,你可知,此次并州之乱,朕为何定要亲自前往处置?而非只派一大将,统兵征剿?”
冉智踮起脚尖,小手努力地指向并州那片区域,用尚显稚嫩却清晰的声音回答,带着孩子的直觉:“回父皇,儿臣以为,是因为……因为如果父皇不去,那些坏人,就可能真的伤害我们派去推行新政的官员,甚至……甚至杀害刺史。他们想用这种方法,吓退父皇,让父皇害怕,让新政推行不下去。父皇亲往,是要告诉他们,父皇不怕,父皇和新政,还有那些好官,站在一起!”
孩子的直觉,往往直指核心。冉闵眼中闪过一丝欣慰,摸了摸太子的头,语气凝重:“不错。朕若只派大将征剿,即便凭借武力迅速平定,也可被那些幕后之人污蔑为武力镇压,滥杀无辜,不仅无法化解仇恨,反而会寒了天下所有秉持公心、不畏艰难推行新政者的心,使得未来无人再敢任事。朕亲往,是要告诉所有人,朕与新政,与那些在边陲艰难奋斗的官员,荣辱与共,休戚相关!朕要解的,是人心之结,而非单纯的人命!”
当夜,冉闵点齐三千最为精锐、装备最为精良、经验最为丰富的玄甲军,皆是骑兵,轻装简从,只携带十日口粮和必要的军械。他没有举行任何誓师仪式,没有惊动太多朝臣,在黎明前最黑暗寂静的时刻,如同暗夜中出鞘的利剑,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长安,一路向北,马蹄如雷,直扑并州。他知道,时间紧迫,每一刻都关乎人质的安危和局势的走向。
玄甲铁骑速度极快,风驰电掣,七日之后,便已抵达并州边境,汾水南岸。浑浊的汾水在此处拐了一个大弯,水流相对平缓,北岸就是叛民盘踞、扣押着刺史的区域。远远望去,可以看见北岸人影绰绰,营垒杂乱无章地依山势而建,旗帜杂乱,但戒备森严,可见对方并非毫无组织的乌合之众。
然而,令所有随行将领再次大跌眼镜的是,冉闵并未下令立即渡河进攻,甚至没有进行威慑性的武力展示,反而选择在南岸一处地势较高、视野开阔、易于防守的地方扎下坚固营寨,深沟高垒,做出长期对峙的姿态。每日,他只派出几批精心挑选的、通晓胡汉双语、善于辞令、心理素质过硬的使者,乘坐小船渡河,不是去劝降,也不是去下达最后通牒,而是将刚刚在华林园由商贾们议定、朝廷迅速刊印颁发的《漕运新规》抄本,以及阐述新政初衷、强调依法公平分配水源、承诺既往不咎、只惩首恶的安民告示,耐心地、一份份地送入对方营中,试图用道理和规则,去穿透被仇恨和谣言蒙蔽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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