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节的前夜,长安城内外笼罩在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寂静与躁动并存的气氛之中。白日的阵前讲经所带来的精神冲击与伦理拷问尚未平息,夜晚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又为这座濒死的围城增添了几分末日的肃杀与凄惶。
魏军大营,中军帐内,牛油巨烛将一切照得亮如白昼。巨大的沙盘前,冉闵、王猛(依旧靠坐在铺着厚厚毛皮的特制软椅上,面色苍白却目光如炬)、周威、张举、姚襄等核心将领齐聚,进行着总攻前的最后一次部署,也是最终的确认。所有人的表情都异常凝重,空气中弥漫着大战将至、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息,仿佛能闻到硝烟与血的味道。
“吕光那边,最后确认的信号是,明日黎明时分,天色将亮未亮之际,于景耀门城头升起三股浓黑笔直的狼烟。”张举指着沙盘上位于长安城西北方向、标识着“景耀门”的模型,声音低沉而清晰地汇报,“他已暗中控制了门闸机关及附近一段关键城墙,其心腹军官亦已全部到位,清除了不可靠者。只待信号发出,便可打开城门,放下吊桥,迎我军入城!”
周威补充道,手指在沙盘上景耀门外的区域重重一点:“末将已按计划,从各军精锐中百里挑一,精选出五千最悍勇善战的‘锐士营’甲士,皆披双甲,手持利刃强弩,由末将亲自率领,趁夜潜行,现已秘密潜伏于景耀门外不远处的密林及洼地之中。只待城门一开,狼烟为号,便立刻发起雷霆突击,直插皇宫与姚弋仲中军所在,擒贼擒王!其余各部,仍于东南方向摆出强攻态势,摇旗呐喊,架设云梯,务必死死牵制住姚弋仲主力,使其首尾不能相顾!”
冉闵的目光如同鹰隼,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位将领坚毅的面庞,最后落在王猛身上:“景略,还有何补充?此战关乎国运,务求全胜,亦求速胜,减少城中伤亡。”
王猛脸色苍白如雪,呼吸微弱,但眼神锐利如穿透迷雾的灯塔,他微微喘息着,声音虽弱却字字千钧:“入城之后……首要……非是竞相厮杀……争功邀赏。而是……迅速分兵,控扼要道,尤其是……通往太仓、武库、及各主要官署文书之所……之通路。对溃兵……大声招降,围而不歼,迫降为主,减少……无谓杀戮。姚弋仲……若擒,需生俘……以定羌人之心,便于……日后安抚。典籍……堆积处……需派专人……看守,防止……乱兵践踏或……趁火打劫。”
“朕明白。”冉闵重重颔首,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沉重的夜色与责任一同吸入肺中,沉声道,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在帐内回荡,“诸位,成败在此一举!长安非仅一城,乃关中根本,文明所系,天下瞩目!此战,不仅要胜,更要胜得漂亮,要让我大魏仁义之师之名,王道教化之实,传遍天下,深入人心!都去准备吧!依计而行,不得有误!”
“遵旨!”众将轰然应诺,声震屋瓦,随即领命而去,脚步匆匆,融入帐外的黑暗之中。
帐内只剩下冉闵与王猛。摇曳的烛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帐壁上,如同两尊沉默的巨神。冉闵走到王猛身边,看着他虚弱得仿佛随时会灯枯油尽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担忧:“景略,你……真不必亲临前线,在此静候佳音即可。”
王猛微微摇头,露出一丝宽慰而坚定的笑容,尽管这笑容显得如此吃力:“陛下……放心,臣……命硬,还死不了……必亲见……陛下之王旗……插上……长安城头。此等时刻……臣……岂能缺席?”他的声音微弱,却带着不容动摇的意志。
这一夜,对许多人而言,注定是生命中最漫长、最煎熬的无眠之夜。
长安城内,吕光在自己的营房中,就着昏暗的油灯,最后一次仔细擦拭着那杆心爱的、陪伴他征战多年的马槊。槊锋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幽冷的、渴望饮血的寒光。他的几名心腹军官默然侍立在一旁,或检查着弓弦,或整理着甲胄的系带,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令人心脏揪紧的紧张。成败、生死、家族的命运、个人的前程,皆在明日黎明那一举之间。
景耀门附近的守军,大多已被吕光巧妙地换成自己的亲信或早已被说服、对姚弋仲统治深怀不满的陇西子弟兵。他们默默地、反复地检查着手中的武器,整理着或许是他们最后一次穿着的甲胄,眼神在黑暗中间或交汇,传递着一种无需言语的、决绝的默契与信任。
而在皇宫深处,那冰冷空旷的偏殿内,苻坚同样无法入眠。他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没有星月的夜色,手中紧紧攥着那半截染血的断箭和那份已被他翻看得边缘起毛的《告长安军民书》。明日,这座生他养他的城池将迎来最终的命运审判,而他,这个身上流着氐人皇族血液、却又深受汉文化熏陶、在矛盾中成长的少年,又将何去何从?他知道姚弋仲仍在做最后的困兽之斗,甚至可能还有更极端、更疯狂的与城偕亡的计划。那些堆积在城头的典籍,像一块燃烧的巨石,压在他的心头,让他喘不过气。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