灞水西岸,魏军连营数十里,旌旗蔽日,矛戟如林,在秋日的阳光下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整个营盘构筑得极为坚固,壕沟深挖见水,栅栏高耸入云,望楼之上,哨兵警惕的目光如同鹰隼,日夜不停地扫视着远方巍峨的长安城头任何细微的动静。这支庞大的黑色军团,如同一头匍匐在地、收敛了爪牙却随时准备暴起、择人而噬的洪荒巨兽,与远处沉默的长安城进行着无声的对峙,空气中弥漫着大战前特有的、令人窒息的压抑。
中军大帐内,气氛庄重而肃杀,充满了金戈铁马的气息。巨大的、标注详尽的长安及其周边地区的沙盘前,冉闵正与周威、张举,以及伤势稍愈、脸色依旧苍白、被特制软轿小心抬至帐内的王猛,进行着战前的最后一次高级军议。姚襄作为新附的“归义羌骑”统领,也被特许列席,站在稍远的位置,神情专注,努力适应着这新的身份和环境。
王猛虽然身体虚弱地靠在厚厚的软垫上,需要身旁的亲兵不时喂他喝几口参汤吊住精神,防止他因体力不支而晕厥,但他的眼神却锐利如昔,如同最精密的仪器,紧紧盯着沙盘上那座详细的长安模型,仿佛要将这座城池从里到外、从兵力部署到人心向背,都彻底看穿、解析。
“根据各方细作、降卒口供及城内内应传出的情报汇总,”张举指着沙盘上代表不同势力的颜色标记,向冉闵和王猛进行着清晰的汇报,声音沉稳,“长安城内,目前主要由三股势力掌控,彼此牵制,互不信任:其一,是苻健之弟苻法、以及侥幸从咸阳逃脱的苻生等残余氐族将领控制的约两万氐军主力,他们据守着宫城及几处主要城门,虽然惊魂未定,士气低落,但困兽犹斗,抵抗意志目前来看最为坚决,是核心抵抗力量;其二,是姚弋仲率领的约一万五千羌军,主要驻扎在城西开阔地带,其防线相对松散,与氐军驻地之间明显存在隔阂,甚至设置了障碍,互不统属,消息传递迟缓,近期更有小规模摩擦和械斗发生;其三,则是城内数量最为庞大的汉民百姓,以及一些心怀异志、暗中与我们有联系的中下层氐羌官吏,他们是潜在的内应,也是我们攻心策略的主要对象和目标。”
周威补充道,手指点在沙盘上魏军的包围圈:“我军目前已完成对长安的四面合围,像铁桶一样,主要陆路粮道和水路漕运已基本切断。末将已按陛下和先生的吩咐,每日派小队精骑至各城门,尤其是氐军防区下挑战、辱骂,兼施放大量箭书,宣扬苻健之死、姚襄来投以及陛下入咸阳后的一系列仁政,城中守军士气日益低落,尤其是羌军驻地,已有不下十起小规模部队或单个士兵试图趁夜缒城投降的事件,虽被姚弋仲弹压下去,但军心浮动、人人思变可见一斑。”
冉闵将目光投向软轿上的王猛,带着征询与信赖:“景略,形势已然明朗。依你之见,何时是发起总攻的最佳时机?又该从何处着手,方能以最小代价,换取最大胜果?”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王猛身上,等待着他那往往能决定战局的判断。
王猛微微闭上眼,似乎在积蓄着体内那点可怜的力气,也似乎在脑海中那无形的棋盘上,进行着最后的推演与权衡。帐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只有牛油大烛燃烧时发出的噼啪轻响和他那略显急促、却努力控制的呼吸声。
良久,他缓缓睁开眼,目光并没有落在沙盘上羌军重兵布防、看似压力最大的东南区域,而是越过那巍峨的长安城模型,落在了其西侧,那代表着渭水及其支流、废弃漕运渠道的蓝色标记上。他的手指,艰难地、微微抬起,指向了那片水系错综复杂的区域。
他的嘴角,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个带着疲惫却充满洞察与智慧的弧度。
“姚弋仲……知兵,善阵,然……不知势,更……不察史,不明……地理之要。”
他声音虚弱,却字字清晰,如同拨云见日。
冉闵眼中精光一闪,似乎捕捉到了什么:“景略之意是?莫非不在东南?”
王猛的手指,艰难地移动,缓缓指向城西那片标注着“西汉漕渠旧址”和几处低洼地的位置,最终点在一个看似不起眼的、标注着“九龙仓”旧址附近的区域。
“陛下可还记得……王谦王侍郎……生前……在其遗着《关中水利考》中……曾详述……长安命脉,半在漕渠?其西城地势……偏低?”
他看向冉闵,眼中闪烁着一种洞悉全局、利用天地之力的光芒,“汉武帝时……为供京师,开凿此渠,引渭水……入城,以供……太仓、织室、武库之用……虽后世……因战乱淤塞,渐废,然故道……犹存地下,其势……可借。且姚弋仲……将粮草……多囤于西岸……”
冉闵闻言,身躯猛地一震!他瞬间明白了王猛的意图!这不是单纯的军事对抗,而是要借助自然之力,利用历史遗留的智慧和水往低处流的规律,从根本上动摇长安的防御,打击其最薄弱的环节!这是将天时、地利、人和运用到极致的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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