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猛重伤昏迷的消息,被冉闵下了严令,如同铁桶般封锁,仅限于周威、张举、杜洪等少数核心将领知晓细节。对外则统一口径,宣称王先生因连日督战、心力交瘁,加之旧伤复发,需静养数日,暂不视事。冉闵亲自坐镇咸阳,如同一头蛰伏的雄狮,一方面指挥着千头万绪的战后善后,另一方面,他那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始终未曾离开西面长安的动向,并全力推动着王猛昏迷前制定的、以“攻心”与“裂盟”为核心的方略。
咸阳城破、皇帝苻健伏诛的惊人消息,在张举有组织、有计划的散布下,如同投入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湖面的巨石,通过各种渠道——被刻意释放的、心有余悸的降卒;伪装成行商、夹杂在难民中的细作;甚至利用绑着书信的箭矢和趁着夜色放飞、写满标语孔明灯——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伴随着人们对胜利者的敬畏与对未来的揣测,传向了那座依旧紧闭城门的长安。消息如同致命的瘟疫,无法阻挡地在长安城内每一个角落蔓延,引发了自上而下、难以遏制的巨大恐慌。
昔日繁华喧闹的千年古都,此刻被一片愁云惨雾所笼罩。所有城门紧闭,铁索横江,戒备森严到了极点,巡城的士兵队伍往来穿梭,脚步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更添几分肃杀。但城头守军士兵的脸上,那强装出来的镇定之下,却难掩惶惑、不安与对未来的茫然。街头巷尾,人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传递着关于咸阳陷落的种种添油加醋的细节,尤其是魏军入城后对降卒出乎意料的宽宥、对百姓财产的秋毫无犯(尽管有所渲染),以及苻健穷途末路时驱民焚书、人神共愤的暴行。恐慌如同藤蔓,在底层士兵和普通百姓中悄然滋生、缠绕;而对未来的不确定感与恐惧,则如同阴冷的毒蛇,在中下层氐人官吏和将领的心中蔓延,噬咬着他们本就摇摇欲坠的忠诚。
更让长安守军雪上加霜、如同坐在火山口上的是,关于羌族大酋姚弋仲意图与魏军媾和、甚至可能阵前倒戈的流言,也开始如同鬼魅般悄然流传,说得有鼻子有眼。这流言并非完全空穴来风,张举派出的精明干练的密使,已经冒险与姚弋仲麾下的一名手握部分兵权、对现状不满的心腹将领取得了初步接触,虽未得到姚弋仲本人那老狐狸般的明确答复,但这种暧昧不清、默许接触的态度本身,就足以在氐羌本就脆弱、建立在利益与猜忌之上的联盟中,埋下最致命、随时可能引爆的猜忌种子。
就在咸阳之战结束后的第三个夜晚,一件震撼人心、足以载入史册的事情,在寂静的长安夜空中发生了。
夜幕下的长安城,原本应该是一片死寂和因恐惧而刻意维持的黑暗,只有巡夜士兵的火把如同鬼火般零星移动。然而,在子时前后,万籁俱寂之时,城东靠近灞水、汉民聚居较多的几个里坊方向,突然亮起了一点微弱的、颤巍巍的灯火。起初只是孤零零的一点,如同广袤黑色天鹅绒幕布上,一颗孤独而勇敢的星辰,在绝望的夜色中顽强地闪烁着。但很快,仿佛是受到了这勇敢者的感召,第二点、第三点……成百上千点灯火,如同被春风唤醒的燎原星火,在长安城内的不同区域,主要是东城和北城,次第亮起!越来越多,逐渐连成一片!
那是一个个手工粗糙、却寄托着无限希望的孔明灯!它们被城内心向魏军、不甘压迫的汉民百姓,冒着被巡城士兵发现、立地格杀的杀头风险,在自家的院落里、在隐蔽的巷角,悄悄地、颤抖着双手点燃,然后郑重地放飞升空!灯壁上,有人用烧焦的木炭,笨拙而用力地写上了“盼王师”、“解倒悬”、“胡虏当诛,华夏当兴”等简单的字样,更多的,则是什么也没写,但那一片冉冉升空、缓缓飘动、逐渐汇聚成一条微弱却坚定不移光河的灯海本身,就是最无声、也最有力、最悲壮的呐喊与信号!
它们如同黑暗深渊中无数双渴望光明的眼睛,无声地诉说着被压迫者的痛苦与期盼;它们如同穿越城墙的无声号角,庄严地宣告着人心的向背与不可阻挡的历史洪流!
驻守在灞水西岸魏军前锋大营的周威,以及站在咸阳残破城头、正与冉闵一同巡视的将领,几乎同时看到了西方夜空中这壮观而感人肺腑的一幕!
“陛下!快看!长安……长安城内升起无数灯火!是孔明灯!成千上万!是城内百姓在向我们示警……不,是在向我们示意啊!他们在告诉我们,他们在等着我们!”一名负责了望的哨兵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变调,几乎是连滚爬爬地飞奔着向冉闵汇报,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兴奋与感动。
冉闵在亲兵的簇拥下,快步登上咸阳残存的最高点——那段尚未完全坍塌的城门楼遗迹,凝神眺望西方。看着那片在深沉夜空中缓缓飘动、如同星河倒悬、又如同无数灵魂在无声祈祷般的壮丽灯海,即便是他这般见惯了尸山血海、心志早已锤炼得如同铁石般的帝王,此刻心中也不由得涌起一股复杂难言的热流,鼻尖甚至有些微微发酸。那不仅仅是军事上极其利好的信号,更是文明血脉在异族铁蹄下不屈不挠、顽强跳动的证明!是千千万万黎民百姓对“王师”、对秩序、对安宁生活最质朴、最真诚、也是最沉重的期盼!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