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架起的帷幕之内,气氛紧张、压抑得如同拉满了的弓弦,仿佛一点细微的动静都能让其崩断。浓烈刺鼻的草药味,混合着无法散去的血腥气,以及金疮药粉那特有的辛辣,弥漫在这狭小、闷热的空间里,令人透不过气。两名随军中经验最丰富、手法最稳健的老医官,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连擦拭都顾不上,正在小心翼翼、全神贯注地进行着极其危险、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的操作------为王猛拔箭、清创。
王猛趴在铺了多层刚刚煮沸消毒过的干净白布的简易担架上,脸色苍白如宣纸,没有一丝血色,嘴唇泛着不祥的青紫色,已然陷入了深度的、毫无意识的昏迷之中。只有那微弱的、时断时续、仿佛随时会停止的呼吸,证明着这位搅动关中风云的智者尚且一息尚存。那三支喂了剧毒、深入骨肉的短矢,被医官用特制的钳子,依次极其小心、缓慢地旋转着取出,每拔出一支,都带出一股发黑粘稠、散发着腥臭气息的脓血,伤口周围的皮肉已然大片坏死,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灰黑色。医官用在小火上烧得通红、然后又用烈酒擦拭过的小刀,一点点、一丝丝地剜去那些发黑溃烂、失去活力的皮肉,每一次下刀,即使是在最深度的昏迷中,王猛那清瘦的身体也会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眉头紧紧锁起,仿佛在灵魂深处,依旧承受着常人无法想象的巨大痛苦。豆大的汗珠不断从他额角沁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浸湿了身下的布单。
帷幕之外,冉闵如同一尊沉默的、饱经风霜的远古石雕,拄着那柄饮血无数、此刻却显得无比沉重的陌刀,肃然而立。他背对着那顶决定着未来局势的帷幕,面朝西方,那里是尚未攻克的长安,是王猛昏迷前依旧心心念念、为之筹划的下一站,是帝国霸业的关键。但他那紧绷如铁、仿佛承载着山岳之重的脊背,那微微颤抖、暴露了内心波澜的指尖,以及周身那压抑到极致、让亲兵都不敢靠近三丈之内的低气压,无不透露着他内心的焦灼、担忧与那深藏于铁血之下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痛楚。每一次听到里面传来医官紧张到极点的低语、或是王猛因刮骨疗毒般的剧痛而发出的、哪怕再微弱压抑的闷哼,他的眉头都会锁得更紧一分,心脏仿佛也被无形的手攥紧。
杜洪拖着那条伤势不轻的腿,默默地将一碗刚在营火上煎好的、气味刺鼻浓烈、颜色如同墨汁般的解毒汤药送了进去,然后又默默地退了出来,站在冉闵身后不远处,这位见惯了生死的老匠人,此刻也是老泪纵横,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发出丝毫哽咽的声响,生怕一点点动静都会打扰到里面那关乎生死的救治,只能用力握着拳头,任由粗糙的手掌被指甲掐出深深的血痕。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压抑与沉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仿佛过得极其缓慢,每一刻都如同在滚烫的油锅中煎熬。夕阳的余晖终于艰难地穿透了咸阳上空的烟尘,将天边染成一片凄艳而悲壮的血红色,如同在为这座饱经创伤的古城,也为帷幕内那位命悬一线的智者,吟唱着挽歌。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般漫长,就在天色渐渐暗淡,最后一丝光亮即将被夜幕吞噬之际,帷幕被轻轻掀开一角。为首的医官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走了出来,脸上带着耗尽心力后的苍白与一丝劫后余生般的如释重负,但更多的,仍是化不开的凝重与忧虑。他走到冉闵身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破旧的风箱:
“陛下,”
医官的声音带着颤抖,“箭矢已全部取出,腐肉也已尽力清除,汤药和内服外敷的解毒散都用上了,能做的……臣等都已经做了。王先生……性命暂时……是保住了。”
冉闵猛地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如同黑暗中看到火把般的亮光,但看到医官脸上那并未真正放松、反而更加沉重的神色,刚刚提起的心又瞬间沉了下去,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但是?”
“但是……”医官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仿佛喉咙里堵着沙子,“陛下明鉴……此毒甚烈,诡谲无比,已然侵入心脉脏腑。王先生本就身体文弱,此次失血过多,元气大伤……犹如风中残烛,油尽灯枯……能否醒来,何时能醒,醒来后神识是否清明,是否会留下严重的瘫痪、失语等后遗症……臣……臣等医术浅薄,实在……实在不敢妄断啊!”他重重地磕下头去,额头触在冰冷的地面上,“接下来十二个时辰,是最最关键的时刻,需要有人寸步不离地守候,观察情况,随时应对可能出现的反复、高热或是……或是厥脱之症。”
冉闵沉默了片刻,那沉默仿佛有千钧之重。他缓缓点了点头,声音低沉沙哑,仿佛也受了内伤:“朕知道了。你们辛苦了,下去休息吧,随时待命,不得远离。”
“谢陛下隆恩!”医官如蒙大赦,却又带着沉重的负罪感,躬身颤巍巍地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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