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次潜入的惨痛失败,像一盆混合着冰碴的冷水,从头顶浇下,让砖窑内每个人的心头都一片冰凉。失败的阴影与失去同伴的深切悲痛交织在一起,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噬咬着每个人的神经,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牺牲工匠“二狗子”护卫火药罐的惨烈景象,如同烙印般刻在每个人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城头加强巡逻的火把光芒,透过窑洞的缝隙,不时投射进来,如同敌人窥视的、充满恶意的眼睛,提醒着他们处境有多么危险。
王猛背对着众人,面朝粗糙冰冷的窑壁,肩膀微微起伏,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没有人能看到他此刻的表情,但那股压抑到极致的沉痛、愤怒与深深的自责,却如同实质般弥漫在整个狭小的空间,让人窒息。他并非铁石心肠,那位舍身护药的工匠,那个吞下配方的义士,还有生死未卜的杜洪和另外两人……每一个人的牺牲,都像一把钝刀在他心上来回切割,带来绵长而深刻的痛苦。他感到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重压,仿佛自己所有的算计和谋划,在残酷的现实和个体生命的消逝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和微不足道。
“先生……”年轻工匠石柱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哽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我们……我们还能成功吗?城墙……还炸得开吗?”
王猛缓缓转过身,脸上已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只是眼底深处那抹无法消散的血色,泄露了他内心经历的波澜。他没有直接回答这个沉重的问题,而是走到那堆剩余的火药材料前,蹲下身,抓起一把混合好的、粗糙而危险的药粉,任由那黑灰色的颗粒从指缝间簌簌滑落,仿佛在掂量着最后的希望。
“我们还有多少材料?”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支撑起所有人信心的力量。
“硫磺和硝石尚够,但木炭精粉不多了,最多……最多只能再配制之前六成的药量。”负责配料的工匠低声回答,语气沮丧,几乎不抱希望。
“六成……”王猛喃喃自语,目光再次投向咸阳城墙的方向,眼神锐利如鹰隼,仿佛要穿透黑暗和砖石,看清那裂缝的本质,“足够了。”
众人皆是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六成药量,连第一次计划的一半都不到,如何能炸开那厚重坚固的城墙?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王猛没有解释,而是取来炭笔,在地上快速勾勒出城墙裂缝的简图,笔触精准而肯定。“第一次,我们追求破坏范围,药力分散,以求最大面积崩塌。这一次,我们改变策略,追求极致的穿透和内部震荡。”他的笔尖点在裂缝中下部几个关键的、支撑结构的节点上,“将所有的火药,集中封装在三个最大的、壁最薄的陶罐里。不再追求埋入过深,而是要精准地、死死地塞进这几个关键的缝隙节点,让爆炸的力量从内部释放,最大限度地破坏其结构稳定性。同时……”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和近乎疯狂的亮光,“我需要你们连夜赶制一批最易燃、燃烧最猛烈、能产生大量浓烟的引火物,混合油脂、松香和硫磺,做成黏稠的膏状,涂在特制的火箭和火把上。”
“先生,您是想……”石柱似乎明白了什么,眼中重新燃起光芒。
“声东击西,火中取栗,置之死地而后生。”王猛沉声道,声音在寂静的窑洞中回荡,“明晚,我会亲自带人,从城墙正面发起佯攻,不惜一切代价吸引守军注意,制造最大程度的混乱。你们另一组人,携带这最后的三罐火药,从下游另一处我们探明的、废弃的水门潜入,那里靠近裂缝底部,守卫相对松懈。趁乱将火药安置好,连接药捻。而我,会亲自带领所有剩余的死士,在正面点燃特制的火障,使用涂满猛火油的火箭攻击城头,掩护你们行动,也为弩机发射火矢创造机会和视线掩护!”
这个计划极其大胆,也极其危险!等于是将王猛自己作为最醒目的诱饵,暴露在敌军的主要火力之下,这几乎是将自己置于十死无生的境地!
“先生!万万不可!”众人纷纷劝阻,声音中充满了惊恐和恳求,“您是主心骨,岂能亲身犯险!若您有失,一切皆休啊!”
“正因我是主心骨,才必须由我来吸引目光,承担最大的风险。”王猛斩钉截铁,语气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苻健和他的将领认识我,知道我的价值。我的出现,才能让他们相信这是魏军的主攻方向,才能将绝大部分守军牢牢钉在正面。况且……”他环视众人,看着那一张张熟悉而疲惫的面孔,语气放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和深深的情谊,“杜老因我而入狱,多位义士因我而殒命,我王景略,岂能独善其身,躲在后方?此战,不胜,则死。我与诸位,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窑洞内,低沉而坚定、仿佛从胸膛中吼出的声音汇聚在一起,驱散了失败的阴霾和恐惧,重新燃起决战的火焰和悲壮的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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