氐兵巡逻队的突然造访,虽未造成实质性损失,却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池塘,在秘密工坊每个人的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涟漪,让原本就紧张的氛围陡然提升到了临界点。王猛深知,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那被带走的杜洪与吞纸的工匠,如同两把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落下,斩断他们所有的希望。严刑拷打之下,意志再坚定的人也难保不会出现纰漏。
“我们必须提前行动。”王猛在确认巡逻队远去、周围重归死寂后,立即召集了窑内剩余的工匠,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破釜沉舟般的决断,“原定三日后月圆之夜行动,改为明晚子时。”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惊,面面相觑,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浓烈的忧虑。明晚?时间太过仓促!如同催命符一般!火药数量经过消耗和损失,尚不足预定的一半;城内多处关键的引火点也因人手不足和戒备加强而未完全布置妥当;许多细节还需要反复推敲和确认。
“先生,是否太过冒险?”一位头发花白、脸上布满烫伤疤痕的年长工匠忍不住开口,声音因焦急而有些发颤,“药量不足,恐难竟全功,若炸不开城墙,我等死不足惜,却误了陛下大事!城内布置未完,混乱程度只怕不够,无法有效牵制守军,接应大军……”
王猛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因连日劳累、饥饿和高度紧张而显得憔悴不堪、眼窝深陷的面孔,沉声道:“我深知其中风险,无异于火中取栗,刀尖跳舞。然杜老与那位壮士已陷敌手,每拖延一刻,他们便多受一分非人苦楚,我等暴露的风险也增大一分,整个计划都可能前功尽弃!况且,据观察,苻健昨日又增派民夫,日夜赶工,试图加固修补城墙,若待其将裂缝填补夯实,我等心血,诸位义士的牺牲,都将付诸东流!”
他走到那堆已封装好的火药陶罐前,拿起一个,掂了掂分量,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仿佛在掂量着关中未来的命运:“药量虽不足,但若能精准埋设于关键受力点,借助城墙自身的结构弱点,亦能发挥奇效,撬动千钧!城内布置,能完成多少便是多少,首要目标,集中所有力量,是炸开城墙,为陛下大军打开通道!只要打开缺口,城内纵有零星抵抗,也难挡我大魏铁骑雷霆之势!”
他顿了顿,语气放缓,却更显沉重,如同压上了所有的筹码:“至于杜老他们……我等在此每多完成一分,他们在狱中便多一分生还的希望,亦或……死得更有价值。我们不能让他们白白牺牲。”
最后这句话,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每个人的心头。沉默在窑洞中蔓延,但很快,一种悲壮而坚定的情绪如同岩浆般喷涌而出,取代了短暂的犹豫和恐惧。众人不再多言,眼神重新变得锐利,默默加快了手中的动作,研磨、筛分、装罐、密封……每一个步骤都倾注了全部的专注、恨意与对同胞的承诺。
王猛则将那名年轻工匠石柱唤至一旁,详细询问改造弩机的最终进度。弩机是远程引爆的关键,是确保行动人员安全撤离的保障,不容有丝毫闪失。
“先生,弩臂强度已按您的要求,用上好的柘木和铁条混合加固,反复上弦测试过百次,足以承受特制重箭的冲击力。”石柱指着角落里那架被油布严密覆盖的弩机,语气带着年轻人特有的自信和一丝紧张,“瞄准机构也做了精细调整,加装了简易的望山(准星),在三百步内,只要风力不大,光线允许,命中预设的靶标问题不大。只是……”他犹豫了一下,“发射时,弓弦巨响和箭矢破空之声不小,箭头的火光也显眼,需在确认城头守军注意力被完全吸引时方可使用,否则极易暴露位置。”
王猛点了点头,对这个年轻人的细致和考虑周全颇为赞许。他亲自掀开油布一角,检查了弩机各个部件的连接处,又测试了扳机力度和复位情况,确认无误后,低声道:“很好。明晚子时,由你负责操控此弩,位置就选在砖窑东南侧那片茂密的灌木丛后。我会派两名最机警的死士掩护你,务必一击命中,然后立刻撤离,不可恋战。”
“是!先生!”石柱用力点头,眼中闪烁着兴奋与肩负重任的紧张光芒,用力擦了擦手心因紧张而渗出的汗水。
是夜,月黑风高,浓云遮蔽了星月,正是潜行的绝佳时机。王猛亲自带领几名身手最为敏捷、熟悉地形且意志坚定的工匠,携带第一批、也是威力最大的几个火药罐和挖掘工具,借着深沉夜色的掩护,如同融入黑暗的鬼魅,向咸阳城墙那巨大的阴影摸去。
越是靠近城墙,空气中弥漫的绝望气息和死亡的味道便越是浓重。修补墙体的工地上,零星插着的火把在夜风中摇曳不定,如同鬼火,映照出民夫们如同行尸走肉般机械劳作的身影。监工氐兵的呵斥声、皮鞭抽打在皮肉上的脆响,夹杂着微弱的、已经麻木的呻吟与压抑的哭泣,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很远,敲打着潜行者的心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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