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洛水畔的冲天火光与滚滚浓烟,以及随之而来的物资尽毁、魏军皇帝亲临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静(实则暗流涌动)湖面的巨石,在广袤的北疆草原和邻近的关陇地区,激起了巨大的、决定性的波澜。
龙城内的慕容恪焦头烂额,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出兵,恐中埋伏,且龙城空虚,风险巨大;不出兵,则威望丧尽,西部屏藩尽失,内部矛盾可能总爆发。他派往宇文部、段部残余的使者带回的回复更加模棱两可,甚至带有推诿之意,那些部落首领显然也在紧急评估形势,谁也不愿意在慕容恪明显势衰、连老家都被捅了的情况下,再去硬撼冉闵如日中天的兵锋。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的景象已然初现端倪。
而更西边的略阳(今甘肃秦安东北),氐族首领苻洪那温暖却气氛凝重的帐中,此刻也正进行着一场决定部落未来命运的激烈争论。炭火盆烧得正旺,驱散了帐外的严寒,却驱不散众人心头的凝重。
苻洪年约五旬,身材不高,却十分精悍结实,面容粗犷,皮肤黝黑,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充满了历经风霜的智慧与果决。他并非纯粹的武夫,对汉家文化颇有涉猎,深知在这弱肉强食、瞬息万变的乱世之中,生存与发展之道,关键在于审时度势,找准方向。此刻,他手中拿着两份截然不同的信函,感觉重若千钧。一份是之前慕容恪派密使送来的,言辞恳切,许诺厚利,邀他共同出兵,东西夹击冉闵,瓜分幽州乃至关中利益。另一份,则是刚刚收到的,来自魏国皇帝冉闵的国书,由魏国使者正式送达。
冉闵的国书,并非以胜利者高高在上的姿态命令或训斥,而是以一种相对平等、甚至带着些许欣赏与务实的态度写成。信中首先肯定了氐族在关陇地区的实力与苻洪本人的威望,称赞其能保境安民,是为豪杰。然后笔锋一转,详细分析了当前北疆局势,指出慕容恪新败,元气大伤,已是强弩之末,其联络各方,不过是垂死挣扎,拉人垫背,若与之合作,无异于火中取栗,事成亦难分实惠,事败则必受牵连。信中更是明确表示,大魏志在澄清玉宇,安定北疆,对于愿意归附、共安地方的部落首领,绝不吝啬封赏与信任,必使其“守土安民,永享太平”,承认其现有地位和领地,并给予合法册封。信末,冉闵还特意提及,他听闻苻洪之子苻健、侄苻雄皆乃人杰,勇略过人,他日若愿为朝廷效力,必得重用,前程无量。
这封信,与慕容恪那充满焦虑、空头许诺和拉人下水意味的邀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个如日中天,气度恢弘,给予实质承诺和尊重;一个日薄西山,惶惶不可终日,只能画饼充饥。
“诸位,都说说吧。”苻洪将两封信传给帐下的核心子弟和部落长老,声音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慕容恪与冉闵,我们该应谁?或者说,我们氐族,在此乱世,该如何自处,方能保全壮大?”
长子苻健率先开口,他年轻气盛,骁勇善战,声如洪钟:“父亲!这还有什么可犹豫的!慕容恪十万铁骑都被冉闵打得落花流水,连老巢边的弱洛水都被端了,如今如同丧家之犬,自身难保!他的话岂能轻信?空口白牙,就想让我们去替他挡刀?我们若与他联手,岂不是与虎谋皮,事后他若翻脸或者被灭,我们如何应对?依我看,冉闵势大,兵锋正盛,连慕容恪都不是对手,我们不如暂且观望,或者……干脆不应慕容恪,也不主动得罪冉闵,先看看风色再说。”他的态度倾向于中立自保。
侄儿苻雄则更为沉稳多谋,他思索片刻,缓缓道:“叔父,健弟所言有理。慕容恪已不足恃,其败亡恐怕只是时间问题。然,冉闵此人,崛起于微末,以武立国,其志不小,绝非甘于偏安之辈。他今日可以厚待我们,许以重诺,乃因用兵于东北,需稳定西陲。他日若其平定幽燕,根基稳固,转过头来,若我氐族势大,难免不会鸟尽弓藏。直接归附,恐非上策,将命运完全交予他人之手。”他的分析更深入,看到了长远的隐患。
一位年长的长老抚须道,声音苍老却清晰:“首领,冉闵信中提到‘守土安民,永享太平’,此承诺若真,倒也不失为一条出路。至少可免兵燹之祸,使我部民休养生息。只是……需谨慎验证其诚意,以及魏国是否真有长久国运。慕容部虽败,毕竟百足之虫……”
帐中议论纷纷,莫衷一是。主要分成了三派:一派主张趁慕容恪势弱,联合他搏一把,或许能火中取栗,捞到好处,代表人物是几个与慕容部有旧或有利益往来的小头人;一派主张严守中立,两不相帮,静观其变,这是大多数人的想法;还有一派则认为可以尝试与冉闵接触,但需讨价还价,争取最有利的条件,比如更多的自治权,苻雄隐隐是这一派的代表。
苻洪静静地听着,心中也在飞速权衡。他氐族虽然实力不弱,控弦数万,但夹在冉闵的魏国、慕容部的燕国(虽然尚未正式立国但已有其实)、以及南方的晋国、西边其他羌胡部落之间,处境微妙,如履薄冰。一步走错,可能就是万劫不复,部落基业毁于一旦。慕容恪的败亡,让他看到了冉闵的可怕实力和用兵之能;而冉闵的国书,又展现了一种不同于胡人部落弱肉强食法则的、更具包容性和政治智慧的姿态。弱洛水被焚,更是证明了魏军拥有远程打击和冬季作战的强大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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