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五年(冉魏永兴元年)十一月中的黎明,来得格外迟,也格外寒冷。寅时刚过,天地间依旧被浓重的墨色笼罩,只有东方天际透出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的边角,仿佛也被这肃杀之气冻结。寒气凛冽,呵气成霜,范阳城外的原野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霜,在微光下泛着清冷的光泽,仿佛大地也屏住了呼吸,等待着即将到来的血腥碰撞。
突然,低沉而威严的牛角号声,如同来自远古巨兽的咆哮,自慕容大营的方向层层叠叠地响起,打破了黎明前的死寂!那号角声连绵不绝,带着一种蛮荒而肃杀的气息。紧接着,是如同闷雷般滚动的战鼓声,起初缓慢,继而越来越急,越来越响,如同催命的符咒,敲打在每一个守城将士的心头,也敲碎了寒冷的宁静。
范阳城头,火把被次第点燃,橘红色的光芒跳动着,如同一条苏醒的火龙,将巍峨的城墙照得亮如白昼,也在守军坚毅的脸上投下晃动的光影。冉闵玄甲白马,屹立在正门城楼之上,李农、周威、卢玦等文武重臣肃立两侧。所有人的目光,都凝重地望向北方那一片如同潮水般涌来的黑暗。
地平线上,出现了影影绰绰、无边无际的黑影。慕容大军,出动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并非是预想中的连环马阵,而是如同潮水般涌来的步兵方阵,他们扛着云梯、推着冲车,发出震耳欲聋的、夹杂着各种胡语的呐喊,如同黑色的浪潮,向着城墙发起了凶猛的攻击。箭矢如同飞蝗般从城下射来,密集地钉在垛口和盾牌上,发出密集的咄咄声响,间或有流矢呼啸着掠过城头。
“稳住!听令放箭!”
“滚木!礌石!金汁!准备好!”
“弓弩手,瞄准敌军弓箭手和军官!”
城头上,各级军官声嘶力竭地呼喝着,声音在嘈杂的战场上显得异常尖锐。守军士兵们依托着坚固的城防,用弓弩、滚木、擂石、甚至烧沸的、散发着恶臭的金汁,顽强地抵挡着慕容步兵一浪高过一浪的进攻。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鲜血很快染红了城墙根部的土地,惨叫声、兵刃碰撞声、呐喊声交织成一片。
但这,显然只是慕容恪的佯攻和前奏,意在消耗守军精力,吸引注意力。他的真正杀招,还在后面。
约莫半个时辰后,当朝阳终于挣脱了地平线的束缚,将第一缕金色的、却毫无暖意的光芒洒向布满霜华和血迹的大地时,慕容大军进攻的步卒突然如同潮水般向两翼退去,让出了中间宽阔的、直通范阳城门的通道。
紧接着,一种沉闷的、仿佛能让大地都为之颤抖的轰鸣声,由远及近,缓缓传来。那声音初时细微,如同远雷,旋即变得越来越响,越来越近,仿佛有千面巨鼓在同时擂动,连城墙上的砖石都似乎在微微震动。
来了!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城头上的气氛瞬间紧绷到了极点。
只见在初升朝阳的逆光下,一道道移动的、闪烁着金属冷光的“墙壁”,出现在了视野之中!那正是慕容恪的王牌,寄托了他翻盘希望的——连环马阵!
三千匹披挂着厚重铁甲的辽东良驹,被粗大的、闪烁着寒光的铁索五匹一组、十匹一列地连接在一起,组成了数十个巨大的、仿佛不可摧毁的钢铁方阵。马背上的骑士,同样全身覆甲,连面部都戴着狰狞的金属面罩,只露出一双双充满杀意与狂热的眼睛。他们手持长达丈余的马槊或重型弯刀,槊尖刀锋在晨曦中闪烁着死亡的寒光,如同一尊尊来自远古的金属魔神,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
马阵行进的速度并不快,但每一步踏下,都让地面微微震颤,那整齐划一、沉重无比的马蹄声,汇成一股令人心悸的声浪,仿佛死神的丧钟,敲响在每一个魏军士兵的耳畔。阳光照射在冰冷的甲叶上,反射出刺目而冰冷的寒光,更添其威势。那股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般压迫过来,让一些新兵面色发白,呼吸急促。
“陛……陛下……”一名站在冉闵身旁不远处的年轻校尉,看着这如同山岳般碾压过来的钢铁怪物,声音有些发颤,握着刀柄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不仅是士兵,就连一些久经沙场的将领,看到这前所未见的、将力量与防御凝聚到极致的阵势,脸色也都变得无比凝重,手心沁出冷汗。这完全超出了他们以往的战斗经验。
“陛下,是否用火攻?投掷火油罐?”李农急声请示,这是面对密集阵型最常用也最直接的手段。
冉闵却缓缓摇了摇头,目光依旧死死盯着那缓慢逼近的连环马阵,计算着距离和时机:“马是无辜的,何况,对方甲胄厚重,寻常火矢、火油难以瞬间引燃奏效,反而可能刺激马匹更加狂躁,冲击更快。我们的目标,是让它们自己乱起来。”
他一直在观察,观察马阵的行进节奏,观察它们在不同地段,尤其是遇到略微起伏不平的地面时的细微反应。他注意到,即使在相对平坦的地带,维持如此庞大而紧密的阵型,也需要骑士极高的控制力,马匹之间通过铁索传递的力道非常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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