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谷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尽,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与焦糊气息,但胜利的号角却已响彻山谷,并迅速向着周边蔓延。冉闵主力几乎未损一兵一卒,便以雷霆之势,轻易接收了因主帅段龛伏诛而群龙无首、门户大开的范阳城。这座北疆重镇,在经历了一段黑暗的胡尘笼罩后,终于重见天日。
当皇帝的玄色大纛出现在范阳城下时,看到的并非紧闭的城门和如林的箭矢,而是洞开的城门,以及从城内一直蔓延到城外道路两旁、黑压压跪倒一片、望不到尽头的人群。他们手中捧着简陋的陶碗、木杯,里面盛着浑浊的水酒,更多的是清澈的、刚刚从井中打上来的凉水。人人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惶恐,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在漫漫长夜后终于看到黎明曙光般的、巨大的期盼与激动。许多老人和妇女更是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那是压抑了太久的情感释放。
“天王万岁!万岁!”
“王师来了!苍天有眼啊!我们有救了!”
“谢陛下为我们报仇雪恨啊!王侍郎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呼喊声此起彼伏,带着哭音,充满了真挚而朴素的情感。范阳被段部占据多年,汉民备受欺凌压迫,动辄得咎,生命如同草芥,王谦的惨死更是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很多人心中最后的恐惧,只剩下无尽的悲愤。如今王师北来,势如破竹,一举歼灭段龛,光复故土,怎能不让他们激动万分,感激涕零?
然而,在这片归顺与欢欣的氛围中,一个不和谐音,或者说,一种更深沉的悲愤,骤然响起。
一个白发苍苍、衣衫虽破旧却浆洗得十分干净、保持着最后体面的老儒生,突然从跪拜的人群中猛地站起!他手中高举着一幅长长的、用鲜血书写的、触目惊心的白帛,踉踉跄跄地冲到冉闵马前不远处,不顾侍卫警惕的阻拦和呵斥,用尽全身力气,嘶声控诉,声音苍老而悲怆,如同杜鹃啼血,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陛下!陛下请为范阳百姓,为天下文脉,做主啊——!”
他手中血书飞扬,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那暗红色的字迹,仿佛每一个都在泣血。
“段龛恶贼,其罪滔天,罄竹难书!人神共愤!”老儒生双目赤红,一条条数落着段龛的罪状,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其一,虐杀汉民,视我同胞如猪狗,动辄屠戮,小儿亦不放过!其二,强征暴敛,搜刮民脂民膏,致使饿殍遍野,民不聊生!其三……其七……其九……”
当他念到第十条,也是最后一条时,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无比的痛心、愤怒与一种文化被践踏的彻骨之痛:
“其十!焚书绝学!辱我圣贤!断我文脉!段龛狗贼,为取暖炊饭,竟……竟将城中藏书楼洗劫一空!将无数先贤典籍,包括圣人传下的《礼记》孤本!前朝史册!百家着述!尽数充作薪柴,付之一炬!此乃断绝文脉,毁我华夏根基之罪!罪无可赦啊——!!比杀人屠城,更加可恶可恨!陛下!!”
“焚毁《礼记》?!圣贤书当柴烧?!”
“他们……他们竟然烧书?!”
老儒生的话,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冷水,瞬间在人群中,尤其是在紧随冉闵入城的“白衣营”太学生中,激起了惊天巨浪!比听到屠城更加令他们愤怒!
这些年轻的书生,他们投笔从戎,本就怀着护卫家国、传承文明的双重使命,文化与知识是他们视为生命的东西。他们可以忍受艰苦,不惧死亡,但“焚书”二字,尤其是焚烧《礼记》这等象征着礼仪、秩序、文明根基的经典,彻底触及了他们心中最神圣、最不可侵犯的底线!这是对整个文明世界的挑衅!
“呛啷!”
不知是谁第一个,在极致的愤怒中,猛地拔出了腰间的佩剑!那声音清脆而决绝!
如同连锁反应,三百白衣营士子,几乎在同一时间,齐刷刷拔剑出鞘!雪亮的剑锋直指苍穹,在范阳城头的阳光下,反射出森然一片、令人心悸的寒光!那不仅仅是对敌人的愤怒,更是对文明被践踏的誓死扞卫!
“文脉不绝!华夏不灭!!”
“以我热血!护我衣冠!!”
“杀尽胡虏!重光典籍!!”
“血债血偿!以牙还牙!!”
年轻而充满血性、带着读书人特有执拗的誓言,如同道道惊雷,炸响在范阳城上空,汇聚成一股磅礴的、源自历史深处的、不屈的精神力量,直冲霄汉!那不仅仅是复仇的呐喊,更是文明传承的宣誓,是对野蛮最有力的回击!
冉闵端坐马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看着那些因极度愤怒而面容扭曲、双目喷火的年轻面孔,看着他们手中颤抖却坚定无比的剑锋。他没有说话,但那深邃的眼眸中,似乎有某种东西,变得更加沉凝,更加坚定。他知道,这支军队,除了复仇,更肩负着守护文明火种的重任。
入城后,冉闵径直来到了原范阳太守府,如今已被临时征用为北伐行营。在清理被段龛糟蹋得一片狼藉的府库时,士兵们发现了一地灰烬和碎纸。显然,段龛溃败前曾试图销毁所有重要文书,掩盖其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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