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部鲜卑的中军大帐,与其说是行军帐篷,不如说是一座移动的、充满原始力量感的宫殿骨架。它巨大、粗犷,以未经雕琢的原木和厚实坚韧的牛皮搭建而成,充满了草原部落特有的野性不羁的气息。帐门前悬挂着用各种猛兽头骨——熊、狼、豹——串成的恐怖饰物,风吹过时,这些空洞的眼窝和森白的牙齿相互碰撞,发出令人心悸的、如同骨骼摩擦的咯咯声。
当王谦手持旌节,撩开厚重的皮帘,踏入帐内的瞬间,一股混合了烤肉的焦糊味、浓郁到发腻的奶腥气、成年累月积累的汗臭、以及某种若有若无、却更加令人不安的血腥气的浑浊热浪,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
帐内光线昏暗,仅靠几处巨大的、燃烧正旺的牛油火盆提供照明。跳跃的、带着黑烟的火光,将帐内各种彪悍的身影拉长、扭曲,投射在粗糙不平的帐壁之上,光影晃动,如同群魔乱舞,更添几分阴森可怖。
正中央,一张铺着完整斑斓虎皮的高大座椅上,踞坐着一个身形雄壮如熊罴的中年男子。他便是段部鲜卑的首领,以残暴闻名的段兰。他并未戴冠,粗黑油腻的头发披散着,额前系着一根磨损的狼皮额带,胸前挂着一串用各种猛兽獠牙——尤其是最中间一颗硕大无比、象征着权力的狼牙——串成的沉重项链。此刻,他正用一柄镶着暗色宝石的锋利匕首,割食着一条半生不熟、还带着明显血丝的羊腿,油腻顺着他肥厚的嘴角和下颚不断滴落,沾染了他浓密虬结的胡须和胸前那串狼牙项链,在火光下闪着令人不适的光泽。
在段兰的下方,左右分列坐着九位气息彪悍、装束各异、眼神锐利的部落首领。他们有的环抱双臂,冷眼旁观,如同审视猎物;有的嘴角挂着毫不掩饰的讥诮,仿佛在看一场滑稽戏;有的则目光**裸地流露出贪婪与毫不掩饰的杀意,如同九把已然出鞘半寸、寒光闪闪的利刃。他们的目光齐刷刷地、如同实质般“刮”过刚刚进帐的中原使臣,仿佛在掂量着他的分量,或者说,在评估着能从他和他的国家身上,榨取多少实际利益,又能获得多少凌虐的快感。
段兰的弟弟,同样以勇武着称但据说心思更为缜密的段龛,坐在左手第一位。他相较于其兄,面容稍显文雅一些,但眼神中深藏的精明与偶尔闪过的狠厉却丝毫不逊。他并未像其他人那样肆意地、**地打量王谦,目光反而更多地、带着一丝审慎,停留在王谦手中那杆象征着中原皇帝权威的旌节之上,眼神闪烁不定,不知在思索着什么更深层的东西。
“跪下!”
段龛率先开口,打破了帐内诡异的寂静,声音如同破锣,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用的是鲜卑语。通译连忙战战兢兢地、几乎带着哭腔翻译成汉语。
王谦仿佛根本没有听到这声充满蔑视的呵斥,也完全无视了那九道如同实质般、带着压迫感的视线。他稳步走到大帐中央,在距离段兰王座约十步远处站定,这个距离既保持了使者的尊严,也符合基本的礼仪。他先是双手平举旌节,向着南方——邺城的方向——微微躬身,行了一个简短的、却无比郑重的致敬礼,以示对皇权的尊重与自身使命的神圣。然后,他转过身,直面那个正在大快朵颐的段兰,朗声开口,声音清越而稳定,竟然奇异地压过了帐内篝火燃烧的噼啪声与段兰咀嚼的声响:
“大魏皇帝陛下,致书段部首领段兰麾下……”
他开始清晰而富有节奏地宣读由中书省精心拟就的国书。国书的措辞,在保持天朝上国气度与威严的同时,也给予了一定的怀柔与务实考量。其中提到,若段部愿意称臣纳贡,恪守藩篱,大魏皇帝可册封段兰为范阳节度使,并每年赐予绢帛三千匹,以及开放边境指定关隘进行互市等优厚条件,以期实现边境安宁。
“……望尔恪守臣礼,勿负天恩,则边境安宁,百姓乐业,兵戈止息,岂不美哉?”
王谦的诵读,字正腔圆,节奏分明,抑扬顿挫,试图在这充满野蛮、粗犷气息的大帐中,建立起一种秩序、礼仪与文明的框架,用声音划出一道无形的界限。
然而,他话音未落——
“放屁!”
段兰猛地将手中啃了一半、还带着血丝的羊腿,如同投掷武器般狠狠砸在面前的食案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油渍与肉屑四处飞溅,弄脏了附近的地毯和侍从的衣袍。他随手抓起那柄割肉的、沾满油腻的匕首,看也不看,凭借一股蛮力,猛地向前一掷!
“嗖——!”
匕首化作一道阴冷的寒光,擦着王谦的耳畔飞过,带起的劲风甚至吹动了他额前的几根发丝!最终“夺”的一声,精准而凶狠地钉在了他手中捧着的、材质优良的国书卷轴之上!锋利的刀尖瞬间穿透了坚韧的绢帛,将卷轴死死地钉在了他身前的土地上,微微颤动着,发出低沉的嗡鸣。
“冉闵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我大鲜卑勇士手下败将石虎养的一条恶犬!侥幸得了势,就敢妄自称帝,也配来封赏本王?!”段兰声如雷鸣,震得帐顶的灰尘都簌簌落下。他脸上横肉抖动,眼中凶光毕露,如同被激怒的野兽,“本王麾下控弦之士数万,铁蹄所向,尔等南蛮望风而逃!想要本王称臣?拿冉闵的人头来换还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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