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旧地重游
(一)
莲花楼不疾不徐地行驶着,车轮碾过雨后略显泥泞、却又被阳光迅速晒干硬化的路面,发出规律而富有弹性的辘辘声响,如同一位沉稳的老者,在时光的长廊中不紧不慢地踱步。我们已然彻底驶离了南疆那片被茂密丛林与湿热瘴气笼罩的崇山峻岭,重新回到了视野相对开阔、田畴阡陌纵横的中原腹地。此行并无明确的目的地,更像是一场随心所欲的漂泊,我们任由这座移动的楼车,凭借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惯性,亦或是李莲花那玄妙的直觉,带着我们穿梭在既熟悉又带着几分岁月距离感的山水城池之间。
或许,是冥冥之中某种无形力量的牵引;或许,是潜藏在心底深处、未曾言明的念旧情怀悄然发酵。当窗外的景致——那远处如同卧龙般蜿蜒的山脉轮廓,那路旁村落特有的、以青石垒砌的屋舍样式,那田间劳作农夫口中哼唱的、带着独特韵律的乡野小调——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与记忆深处的某个角落重合时,我们才恍然惊觉,莲花楼此刻行驶的方向,正是通往那座承载了我们太多最初记忆的城池——夷陵。
那里,有我们最初降临此界、茫然四顾时,用以躲避风雪、暂得栖身的那座摇摇欲坠的破败山神庙;那里,更有我们与那个命运多舛的孩子相遇后,在人人谈之色变、阴森可怖的乱葬岗边缘,凭借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与彼此扶持的温暖,亲手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开辟出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
“倒是……许久没回去看过了。”李莲花操控着楼车的方向,目光掠过窗外那些飞速向后掠去的、既熟悉得令人心头发烫、又因时光流逝而染上些许陌生感的田野与村落,语气平静,却难以掩饰其中蕴含的一丝淡淡的、如同陈年佳酿般醇厚的感慨。
我靠在窗边,手肘支在窗框上,掌心托着下颌,目光有些失焦地望向远处那逐渐清晰起来的、属于夷陵地界特有的、连绵起伏的墨绿色山峦轮廓。心中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石子的平静湖面,涟漪层层荡开,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三年多前,那个风雪交加、寒冷彻骨的夜晚。
记忆如同褪色的画卷,却又在某些瞬间鲜明得刺眼。我们就是以这副看似仅有八岁的稚龄身躯,带着与这皮囊毫不相符的灵魂与记忆,在那个几乎可以被称为废墟的破庙角落里,发现了那个蜷缩在干草堆中、浑身冰冷、冻得瑟瑟发抖、嘴唇发紫,唯独那双如同浸过寒泉的眸子,依旧燃烧着不屈与倔强火焰的六岁孩童——魏婴。那一刻的相遇,充满了狼狈、艰辛与不确定,却像是一道划破黑暗的闪电,从此,我们三人命运的轨迹,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紧紧缠绕在一起,彻底偏离了原本可能通往的、各自孤独而晦暗的方向,驶向了一条充满了未知、挑战,却也充满了温暖与奇迹的崭新道路。
“去看看吧,”我收回飘远的思绪,声音不自觉地放得很轻,仿佛怕惊扰了记忆中那些珍贵的片段,“去看看那座破庙,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也去看看……我们当初在乱葬岗边上,亲手开辟出来的那个小院子。” 那里,不仅仅是一个遮风避雨的居所,更承载了我们最初在这个陌生世界里,相互依偎、艰难求生、亦师亦友亦家人的,所有最原始、最纯粹、也最珍贵的记忆。那些日子,物质上匮乏到了极点,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充满了未知的危险,但精神上,却因为彼此的陪伴与守护,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充实与温暖。
莲花楼似乎也感知到了我们心绪的变化,行驶的速度愈发和缓,仿佛一位体贴的故人,不忍心打扰这片土地沉睡的记忆。越是靠近夷陵城郭,空气中那种无形的、“气”的流转,便愈发清晰地呈现出与以往截然不同的顺畅与鲜活。并非眼前的景物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变——山还是那些山,水还是那些水,田垄依旧规整,村落依旧安宁——而是一种弥漫在天地之间、难以用言语精确描述,却又能够被灵觉敏锐者清晰捕捉到的“氛围”的转变。
曾经如同无形阴霾般,常年萦绕在夷陵上空、尤其是那片令人望而生畏的乱葬岗方向的、若有若无的阴森、压抑与死寂之感,已然彻底消散无踪,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温柔而有力的大手,轻轻拂去。如今的阳光,洒落在这片土地上,显得格外的明媚、透彻而温暖,仿佛能直接照进人的心底,驱散所有阴霾。连拂面而过的微风,都带着一种雨后初霁般的清爽与甘冽,不再夹杂着任何令人不适的腐朽或怨戾气息。
轮回重定,阴阳有序,大道归位。这并非一句空泛的口号,它所带来的是最根本性、最源头的改变。这片曾经因为无数怨魂滞留、轮回阻塞而显得沉郁、晦暗,甚至被部分人视为不祥的土地,在清除了淤积万古的“病灶”之后,终于如同久病初愈的人,焕发出了它被掩埋已久、本该拥有的、蓬勃盎然的生机与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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