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那番“一起弄清楚,或者彻底毁了它”的宣言,如同在北境永恒的寂静中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的波澜首先在薄靳珩死寂的眼底翻涌,继而回荡在整个医疗区,甚至隐隐触动了这座钢铁堡垒深处某种微妙的气场。
自那天之后,某种难以言喻的变化悄然发生。薄靳珩的康复进程似乎注入了一股新的、源自意志深处的力量。他依旧沉默,忍受着疼痛和虚弱,但配合治疗的主动性明显增强,甚至在医疗团队允许的范围内,开始尝试更艰难的复健动作。他的目光,在偶尔与玻璃窗外的苏晚相遇时,少了几分沉郁的绝望和小心翼翼的探询,多了几分专注的凝望和一种……近乎破釜沉舟的决绝。仿佛他不再仅仅是为“赎罪”或“交代后事”而活着,而是有了一个必须活下去才能完成的、清晰而艰巨的目标——与苏晚一起,解开那个缠绕家族与血脉的“诅咒”之谜。
苏晚的内心,却经历着远比外部观察更为剧烈的动荡。那番话脱口而出时,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和守护者的决心,但当她独自回到书房,面对窗外无尽冰雪时,那支撑她的强硬外壳下,是无数矛盾的丝线在疯狂缠斗。
恨,依然是她情感的基石,是她过去五年赖以生存的食粮,是她面对薄靳珩时无法绕过的冰冷事实。每当想起那个逝去的孩子,想起自己曾经的天真和破碎,那恨意便如北境的寒风,刺骨锥心。她无法原谅,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想要原谅。
然而,一种新的认知,正如同冰层下顽强涌动的暗流,不断冲击着这块恨意的坚冰。她清晰地认识到,薄靳珩同样是那个“诅咒”的受害者,甚至可能比她更深——他背负着家族的原罪,承受着母亲疯狂的野心带来的反噬,如今还要面对自身血脉可能对女儿造成的未知威胁。他的挣扎、他的赎罪、他此刻在病床上展现出的沉默坚韧,都在无声地诉说着另一种形态的痛苦。
更重要的是,曦光的存在,像一条无法斩断的黄金锁链,将他们两人牢牢绑在一起。女儿那纯净无邪的笑容,那声模糊的“pa”,那监护仪上奇异的波动……都在昭示着一种超越恨意、基于生命本身的神秘联结。为了曦光,她不能仅仅停留在恨与疏离中。她需要一个清醒的、有力量的薄靳珩,作为对抗“暗河”、破解“诅咒”的盟友,甚至……作为未来可能需要共同引导和守护女儿的另一根支柱。
这种认知让她感到烦躁,甚至有一丝自我厌弃。她觉得自己的情感正在背叛过去的伤痛,滑向一个模糊不清的、充满不确定性的地带。但她别无选择。现实冷酷地摆在面前:要么在恨意中孤独地面对所有威胁(那可能意味着她和孩子们永远无法真正安全),要么……尝试与这个她最恨的人,建立一种基于共同目标和血脉责任的、新的、极其复杂的合作与共存模式。
她选择了后者。不是出于情感,而是出于最极致的理智,以及对女儿未来的孤注一掷。
几天后,苏晚再次站在了隔离舱外间,这一次,她带来了一个加固的平板电脑。 薄靳珩刚刚完成一次耗费体力的复健,脸色苍白,额上带着虚汗,但眼神清明。
苏晚将平板通过无菌传递窗送入内间,由护士放置在薄靳珩手边能够到的位置。屏幕上打开着一份文档,标题是:《关于“星图”及相关威胁的初步分析及后续行动框架(草案)》。
“看看。”苏晚的声音透过内部通讯器传来,平静无波,是纯粹的工作语气,“第一部分是我根据现有信息(包括你之前的交代、格陵兰档案、薄家手稿碎片)整理的关于‘星图’、‘锚点’、‘诅咒’的已知特征、推测及待验证假设。第二部分是当前外部局势分析(‘暗河’受创状态、各方动态)。第三部分,是后续行动的两个方向性建议:A,彻底隐匿路线;B,主动破解路线。我需要你的意见和补充,基于你对家族秘密可能更深的了解。”
薄靳珩的目光落在平板上,眼中掠过一丝惊讶,随即被更深的专注取代。他艰难地抬起未输液的那只手,手指微微颤抖着,开始缓慢地滑动屏幕,阅读。
文档条理清晰,逻辑严谨,将散乱恐怖的线索整合成了可分析的模块,并提出了尖锐的问题:所谓“血脉共鸣”的触发条件究竟是什么?是特定的基因序列,还是需要结合外界诱导(如特定符号、能量场、甚至精神状态)?“星图”呈现的“标记”是固定的,还是动态变化的?“锚点”除了可能暴露位置,是否还有其他作用或危险?薄家先祖中,是否有成功控制或消除这种“诅咒”的先例?
建议部分更是直指核心:彻底隐匿,意味着需要销毁所有相关资料(包括薄靳珩脑中的记忆?),切断一切与过去的联系,甚至可能需要对孩子们(尤其是曦光)进行某种基因层面的干预(如果未来科技允许),风险在于“暗河”可能永不放弃,且“诅咒”本身可能无法真正摆脱。主动破解,则意味着要继续深入挖掘家族秘密,甚至主动寻找和接触“锚点”,风险巨大,可能加速暴露,但有可能找到一劳永逸的解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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