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靳珩那一瞬的清醒,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在北境领地的寂静中持续扩散。他很快又陷入了昏睡,但那短暂的对视和无声的呼唤,像一根极细却坚韧的丝线,缠绕在苏晚心头,将她与那扇玻璃门后的世界更紧密地连接起来,也让她内心的战场愈发硝烟弥漫。
恨,依然是她情感的底色。每当她看到医疗团队为他忙碌,听到仪器规律的滴答声,那场导致她失去第一个孩子的阴谋、那些因薄家血脉而降临的无穷麻烦、以及他曾经的强势与控制,便会如同淬毒的冰棱,刺破任何可能滋生的软弱。她反复告诫自己,留在这里,守在这里,只是出于“同盟”的责任,出于对孩子们父亲这个身份的、冰冷的承认,更是为了确保这个掌握着无数秘密和资源的男人,不会在偿还清罪孽、彻底消除“暗河”威胁之前轻易死去。
然而,另一种更加隐秘、更加不可控的情绪,也在悄然滋生。那或许是对一个同样在深渊中挣扎的灵魂,产生的某种近乎本能的共鸣;或许是对他一次次近乎自毁式地挡在她和孩子们身前的、复杂难言的震动;也或许……仅仅是曦光每一次隔着玻璃挥动小手时,他监护仪上随之平稳的曲线,所昭示的那种无法用恨意完全割裂的、生物性的奇妙联结。
薄靳珩的康复之路漫长而艰难。 严重的贯穿伤和大量失血几乎摧毁了他的身体基础。肺部感染反复,低烧持续,神经和肌肉功能恢复缓慢。大部分时间,他都在昏睡或半昏迷的模糊状态中度过,意识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偶尔清醒的片刻,也充斥着疼痛、虚弱和药物带来的混沌感。但他展现出一种近乎野兽般的、沉默的坚韧,配合着每一次痛苦的复健,吞咽下每一口难以下咽的营养流食。
他清醒时,目光常常会下意识地搜寻。当看到玻璃窗外苏晚沉默站立的身影,或是被抱在怀里、好奇张望的曦光时,他那双因伤病而显得格外深邃幽暗的眼中,便会掠过极其复杂的光芒——有深切的痛楚,有无声的歉疚,有小心翼翼的探询,也有一种近乎贪婪的、对于“生”的眷恋。但他从不主动要求什么,甚至很少试图说话,只是用那种沉默的、承载了千言万语的眼神,与她进行着无声的、令人心绪难宁的交流。
苏晚维持着表面的冷静。她每日会来,停留时间不定,有时只是隔着玻璃看一眼,有时会听取医疗团队的汇报,偶尔,会在医生建议“外部刺激”时,抱着曦光在外间停留稍久一些。她从不与他直接对话,所有的沟通都通过安德森或医生中转。她像一个最严苛的监工,监督着他的“修复”进程,确保这具躯体能够重新投入使用,去完成他们未竟的“清算”。
直到这天,医疗团队在进行例行神经反射测试时,薄靳珩因为某个疼痛的刺激,无意识地、用极其嘶哑破碎的声音,喊出了一个名字。
不是“晚晚”,也不是任何人的名字。
而是——“星图”。
声音很轻,很快就被他痛苦的喘息淹没。但在场的医生和恰好站在外间的苏晚,都清晰地听到了。
星图?
苏晚心中一动。她立刻联想到格陵兰那份“星轨”档案,以及其中提到的“时空锚点”。她示意医生继续,自己则迅速回到主控室,调出所有与“北极星”计划相关的资料,尤其是薄靳珩之前移交的、那些被封存的薄家先祖手稿。
经过一整夜的交叉比对和关键词检索,她在一个极其晦涩的、关于天文与古老祭祀仪式的混杂记载中,找到了一段令人费解的描述:“……循北极星指引,血脉为匙,可窥星图秘藏。星图非图,乃刻于血脉记忆之坐标,映照现世之锚点……”
血脉记忆?坐标?映照现世之锚点?
这听起来比“时空锚点”更加玄虚,但也似乎……指向了某种更具体、更可能与现实世界相关联的东西。难道“星图”并非一张实际的地图,而是指代某种需要通过薄家特殊基因才能“解读”或“激活”的、隐藏在现实世界中的线索网络?
如果薄靳珩在无意识中喊出这个词,是否意味着,这段记载或者相关的信息,深植于他的记忆深处,甚至可能与他的昏迷梦境或潜意识活动有关?
苏晚将这段发现加密发给了沈心怡,让她从神秘学和历史符号学的角度进行探查。同时,她也对医疗团队提出了新的要求:在确保不加重薄靳珩病情的前提下,是否可以尝试在他意识相对清醒时,进行一些极其温和的、关于特定符号或关键词的引导**流?目标不是追问过去,而是探查“星图”这个概念在他认知中的关联。
医疗团队经过评估,制定了一个非常谨慎的方案。几天后,在一次薄靳珩状态稍好的时候,主治医生用平缓的语气,如同闲聊般提起:“薄先生,最近我们在整理一些旧资料,看到‘星图’这个词,觉得很特别。你听说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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