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可先斩后奏”的朱批墨迹未干,便如一道惊雷滚过紫禁城,震得人心惶惶。
琼华殿,这个曾经在宫中版图上毫不起眼的名字,一夜之间仿佛成了某种禁忌的图腾。
那些在深宫中沉浮了一辈子、早已将“明哲保身”刻进骨子里的老宦官们,在传递任何与琼华殿相关的文书时,都不约而同地换了称谓。
他们不再称“琼华殿”,而是压低了嗓音,恭恭敬敬地唤一声“凤阁”。
送文书的小太监,也得了严令,至殿门前,无论见不见人,都必须躬身三叩,方能起身离去。
这不成文的规矩,比任何圣旨都传得更快,也更令人心惊。
权力天平的剧烈倾斜,最先刺痛的,便是那些以“礼法纲常”为立身之本的旧臣。
司天监正印官崔司天,当朝大儒,听闻此讯后,气血攻心,当即“病倒”在床。
他府邸的门房挂上了谢客牌,但入夜后,前来探病的朝臣却络绎不绝,车马的暗影在窄巷中交汇,宛如一群嗅到血腥味的秃鹫。
书房内,烛火摇曳,崔司天的党羽们个个面色铁青,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简直是荒唐!牝鸡司晨,国之将亡啊!”一位礼部侍郎拍着桌子,声音因愤怒而颤抖,“我朝立国百年,何曾有过妇人干政至此地步?‘可先斩后奏’,这……这是储君才有的特权!”
“崔大人,”另一人转向病榻上的崔司天,急切道,“您是士林领袖,天下读书人的楷模,此时若再不发声,纲常沦丧,我等皆成千古罪人!下官已联络了十几位同僚,愿联名上《正纲常疏》,直斥妖妃惑主,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拨乱反正!”
病榻上的崔司天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眼球里闪烁着一丝决绝的冷光。
他咳嗽了几声,声音嘶哑却字字如铁:“拟疏!老夫……便是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要将这位‘凤阁娘娘’,钉在史书的耻辱柱上!”
密谋的消息,如风一般传进了萧玦的耳中。
御书房内,皇帝听完暗卫的禀报,脸上没有一丝波澜,只是嘴角勾起一抹极尽嘲讽的冷笑。
“妖妃惑主?”他把玩着手里的狼毫笔,声音轻得仿佛在自言自语,“他们以为朕是沉湎酒色的昏君,昏聩到分不清谁在救国,谁在毁国?”
笔尖重重地顿在砚台上,溅起一滴浓墨。
萧玦的声音陡然转厉:“传朕旨意!自今日起,凡六部九卿所有关于地方灾异、钱粮、民情的奏报,一律双抄——一份送文渊阁,一份,直递琼华殿!”
这道旨意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了崔司天一党的脸上。
这不再是默许,而是公开的授权!
让琼华殿与代表内阁的文渊阁同时阅览奏报,这形同赋予了苏菱微监国副相之权!
朝野上下,一片死寂。
那些准备联名上疏的臣子,手中的笔,重如千钧,再也写不下半个字。
然而,苏菱微根本无暇理会朝堂上的风起云涌。
她像是上了弦的陀螺,一刻不停。
她命孙宝儿调来了内府仓储司近三年的“灾蠲记录”,那是一摞摞积满灰尘的陈旧卷宗,与光鲜亮丽的《丝税周期表》摆在一起,显得格格不入。
她不眠不休,亲自核对,一笔一笔地比对。
终于,在第三个夜晚,烛火跳动间,她发现了一个触目惊心的规律。
凡是江南织造局超额完成贡缎任务的年份,地方上呈报灾情、请求豁免田税的申请,十有**都会被户部以“国库空虚,无力兼顾”为由驳回。
反之,贡缎岁收平平的年份,灾免的批准反而变得顺畅。
两条曲线,一升一降,宛如一条缠绕在帝国身上的毒蛇。
她提笔蘸墨,手腕悬空,笔锋却稳如磐石。
一篇《请查织税与民瘼关联疏》一气呵成。
奏疏的言辞犀利如刀,直指以严党为首的利益集团,为保自己的“贡赋”政绩,不惜压制民生,堵塞言路。
她在结尾处写下泣血之问:“……致使百姓有田不敢种,遇灾不敢报。江南产丝,百姓反无寸缕;天下丰饶,灾民却活活饿死。皆因纳绢则为官吏之功,求赈则成朝廷之累。如此,是为纳绢则活,求赈反死!敢问陛下,此等‘国策’,与剜肉补疮何异?”
奏疏呈上当日,萧玦在朝会上当众将它摔在严党党首、户部尚书的脚下,龙颜震怒,拍案而起:“这就是你们所谓的‘维稳’?稳的是你们层层盘剥的银窖!”
满朝文武,鸦雀无声。
苏菱微知道,光是皇帝的雷霆之怒还不够。
只要奏疏还在文官集团手中流转,扯皮、拖延、阳奉阴违的戏码就会无限上演。
她必须另辟蹊径。
这一次,她绕开了整个外朝官僚体系,启用了一个全新的策略。
她以“宫中节流,体恤民艰”为名,名正言顺地绕过户部,直接向皇帝申请调度由皇室私库掌控的内库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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