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市酱坊那浓得化不开的酱香,此刻混杂着雾气与铁锈般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巷口深处,二十盏红纱灯如鬼火般悬浮在半空,将红绡和她身后那群女人的脸映得明明灭灭。
她们曾是宫中最卑微的尘埃,被任意践踏,如今,这尘埃聚集成风暴,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烈焰。
屋檐上,小灯笼的身影与夜色融为一体,只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他压低声音,语气却像淬了冰:“来了。”
话音未落,七条黑影如滑腻的毒蛇,悄无声息地钻入巷道。
他们动作整齐划一,腰间佩刀的轮廓在薄雾中若隐若现,每一步都透着军伍的铁血之气。
“亮灯!”红绡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撕裂暗夜的尖锐。
二十盏红纱灯同时举起,光芒大盛,瞬间将狭长的巷道染成一条血色长河。
那光芒刺眼,更刺心,仿佛将整条巷子的空气都点燃了。
为首的黑衣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红光晃得一滞,脚步瞬间大乱。
他身后的人也纷纷止步,惊疑不定地环顾四周。
当他们看清包围自己的是一群身着红裳、手提灯笼的女人时,脸上的惊愕化为了浓浓的轻蔑。
“呵,一群娘们也敢学人设伏?”那首领冷笑一声,手已按在刀柄上,“活腻了?”
红绡没有答话,只是缓缓从宽大的裙摆下抽出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匕。
匕首的锋刃对准了男人的咽喉,她的声音比匕首更冷:“你们放火烧冷宫,把阿丑和姐妹们活活烧死时,可曾想过,她们也是娘生爹养的?”
“阿丑”两个字像一根毒针,刺入在场所有红裳卫的心里。
她们的眼神瞬间变得凶狠如狼,手中的红纱灯握得更紧,仿佛那不是灯,而是随时能砸碎敌人头颅的武器。
黑衣首领的脸色微变,但依旧嘴硬:“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疯话!”
“是吗?”红绡猛地欺身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掀,扯开了他的衣袖。
一团赤红的火焰形刺青赫然出现在他的小臂上!
“赫连烈的死士标记。”红绡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像惊雷在众人耳边炸响,“北疆的降兵,伪装成商贩工匠,潜伏在京中,原来就是为了给你们的主子当纵火的耗子!”
黑衣人们脸色剧变,再无半分轻蔑,眼中只剩下被识破身份的惊骇与杀意。
然而,他们已是瓮中之鳖。
与此同时,小灯笼从屋檐上灵巧地跃下,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截炭笔。
他借着灯光,飞快地在地上画出一串串复杂的符号与线条,那正是七名死士方才行进的脚步节奏图谱。
他将图谱拓在纸上,郑重地递给匆匆赶来的周尚宫:“尚宫您看,他们每晚子时都会集结,沿固定路线巡视,步距、节奏分毫不差,这根本不是巡街,这是在模拟攻城!”
琼华殿内,烛火通明。
被俘的七名死士跪在殿中,其中一个最年轻的,正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肉汤饭狼吞虎咽,仿佛饿了十天十夜。
苏菱微就静静地坐在主位上,没有一句审问,没有半点威吓,只是看着他吃。
直到那年轻人将碗底的最后一粒米都舔干净,她才轻启朱唇,声音温和得像在话家常:“你娘姓柳,是幽州西屯村的人,对吗?”
“哐当”一声,瓷碗与木筷同时摔落在地。
那年轻死士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惊恐地抬起头,像见了鬼一样看着苏菱微。
苏菱微仿佛没看到他的失态,继续说道:“你八岁那年,你父亲在与北疆的战事中阵亡。官府的抚恤银被层层克扣,到你家时所剩无几。为了给你还债,你姐姐被卖入青楼……赫连烈找到你时,告诉你,是朝廷的**害了你全家,他会带你复仇,对不对?”
年轻死士的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个字,眼中却充满了血丝。
这些深埋心底的仇恨,是他活下去的唯一支撑。
苏菱微叹了口气,从袖中取出一份泛黄的陈旧军档,轻轻推到他面前:“可你知不知道,当年你父亲所在的营队,是被赫连烈亲手出卖给敌军的。他为了自己的战功,让你父亲和上千名袍泽,成了诱敌深入的弃子。你姐姐去告官,也是被他的人拦下,逼得走投无路。你以为的救星,才是你真正的仇人。”
那份军档上,白纸黑字,朱红大印,记录着当年那场惨烈战役的真相。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进年轻死士的眼里,烙穿了他的心。
他趴在地上,先是无声地抽搐,继而发出野兽般压抑不住的悲鸣。
次日清晨,一份详细的城中死士据点名单,被送到了苏菱微的案头。
其中,就包括了那家老药铺掌柜,利用地窖熬制迷药与引火物的秘密。
千里之外,叛军大营。
陈五郎站在高高的点将台上,手持一份盖着玉玺的“赦免令”,用尽全身力气高声宣读:“陛下有旨:凡阵前归顺者,无论旧职,一概不予追究!保全家眷,既往不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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