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卢方舟在伊和塔拉的夕阳下俯瞰降俘、筹谋漠北之时,数千里外的辽西海滨,曹变蛟却和他冰火两重天,正身处地狱之中。
笔架山,这座孤悬海边、状如笔架的礁石岛屿,通过一道时隐时现的沙石“天桥”与陆地相连。
在涨潮时天桥会被海水淹没,退潮时才露出连接陆地的沙石通道。
岛上囤积的十二堆粮草,足足支撑着前线大军十几日的补给,是明军的粮秣重地。
可此刻,这里却火光冲天,杀声、兵刃碰撞声、士兵的惨叫声响成一片,之前的储粮重地,已然沦为尸横遍野的血肉屠场。
曹变蛟拄着柄卷刃的长刀,刀刃扎进焦黑的沙石里,才勉强撑住摇摇欲坠的身躯。
他背靠着一辆燃烧过的粮车残骸,火焰的余温灼得后背发疼,却连挪动半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张大嘴大口喘着粗气,浑浊的汗水混着鲜血顺着下颌滴落,砸在地上溅起细小的血花。
身上的山文甲早已不复往日鲜亮,甲片崩裂,满是刀劈箭穿的创痕,断裂的甲绳耷拉着,沾满了暗红的血渍与黑灰。
半边脸被烟火熏得漆黑,鲜血从额角一道伤口不断流下,模糊了视线,视线里只剩一片猩红的模糊。
他绝望地转动脖颈,目光扫过眼前这片狭窄的滩头阵地。
目之所及,尽是惨烈的景象,原本堆积如山的粮袋已被引燃大半,熊熊火光中,焦糊的米麦气味混杂着浓烈的血腥味,呛得人喉咙发紧,几欲作呕。
沙石地上,双方士卒的尸体层层叠叠倒伏着,有的还保持着厮杀的姿态,兵刃互相嵌在对方身体里,死状可怖。
他麾下那些曾经跟随他转战南北、悍不畏死的儿郎,此刻已十不存五。
剩下的士兵也大多带伤,有的靠着断墙苟延残喘,有的还在挥舞着武器抵抗,却难掩脸上的绝望与疲惫。
远处,清军的喊杀声仍在不断逼近,马蹄声震得地面微微发颤,如同催命的鼓点,敲在每一个明军士卒的心上。
……
上次军议之上,他直言进谏,黄台吉素来善用奇兵,须速速增防笔架山、杏山一线,严防其绕后偷袭切断粮道。
可这话不知怎么偏生触怒了洪承畴,当场被斥为“危言耸听、扰乱军心”,险些被贬官夺职、重责军棍。
幸得丘民仰、杨国柱等人苦苦求情,才得以保全体面,仅带着两千部下,被贬到笔架山。
彼时笔架山原有守军,是辽东镇下辖的三千余步卒,多为临时抽调的粮秣护卫,战力十分薄弱。
曹变蛟到任后,不敢有丝毫懈怠。
他一面加固滩头矮墙,在天桥两侧挖掘壕沟、布设拒马,将有限兵力分作三队,轮流值守潮汐起落的关键时段。
一面清点岛上存粮,规整防御工事,甚至亲自督训士卒,教他们依托粮垛、车阵构筑临时防线。
曹变蛟知道此地一旦有失,前线的十三万大军便会陷入绝境,故而日夜操劳,只盼能守住这根明军命脉。
尽管有心理准备,但黄台吉的用兵非常狠辣果决,真如卢方舟所料那般,数万清兵悄无声息绕道百里,借着夜色与荒原的掩护,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了笔架山对岸。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天际,漫山遍野的鞑子旗帜突然出现在对岸陆地上。
紧接着,如潮水般的鞑子精骑与汉军旗步兵,踩着退潮后显露的沙石天桥,密密麻麻地涌了过来,马蹄踏碎沙石的轰鸣、兵刃碰撞的脆响,瞬间打破了海岛的宁静。
曹变蛟望着那漫山遍野的鞑子,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凉了。
但身后是堆积如山的粮草,是十三万明军的生路,他别无选择,只有一边在心里痛骂洪承畴等人,一边死战到底。
战斗从清晨持续到午后,曹变蛟身先士卒,利用笔架山陡峭地形和事先构筑的一些简易工事,指挥部下和笔架山守军共五千余人,拼死抵抗。
火铳、弓箭、滚木礌石……所有能用上的手段都用上了。
他们一次次击退清军的猛攻,在滩头、在石缝、在燃烧的粮垛间,与敌反复拉锯厮杀。
他曾一马当先,率百余亲卫逆冲,将一股突入阵中的镶白旗巴牙喇硬生生怼了回去,刀下斩落一名分得拨什库。
但个人的勇武,在整体战局的绝对劣势面前,苍白无力。
清军太多了,攻势太猛了。
他们显然有备而来,对笔架山的防御薄弱点了如指掌。
弓箭如飞蝗般覆盖而来,密得遮天蔽日,明军士卒刚探出头就被射穿喉咙。
更难缠的是那些汉军旗的叛徒,他们结着严整的阵型,用火铳交替射击,步步紧逼,甚至还祭出了小型轰天雷,每次爆炸都能掀翻一片明军。
这种利器,曹变蛟以前只在卢方舟军中见过的,不想如今鞑子竟也有了!
鞑子的精锐骑兵则往来驰骋,搜寻着防线的破绽,一旦找到缺口便策马冲锋,马蹄踏过之处,明军士卒被撞得血肉横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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