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柳树屯回县城的路上,王蓉一直握着手机,屏幕上是周文发来的省城地图。他用红点标出了几个可能的区域:长途汽车站周边、劳动力市场附近、老城区廉租房聚集地。每个红点都像一粒火种,在她心里点燃一小簇希望。
但车窗外掠过的贫瘠冬田提醒她:希望只是希望。省城有八百万人口,城中村密如蛛网,劳务市场每天吞吐上万人。找一个刻意隐藏身份的聋哑女性,比在麦田里找一根特定的麦穗更难。
回到县城已是傍晚。她没有回家,直接去了医院。父亲王建国躺在骨科病房最靠里的床位,闭着眼睛,眉头紧锁。母亲李明珍坐在床边的小凳上,正用小刀削苹果,动作很慢,像在拖延时间。
妈。
母亲抬头,眼里的疲惫让王蓉心一紧。回来了?吃饭没?
还没。王蓉放下背包,爸怎么样?
医生说要卧床两周,不能动。母亲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她,你先吃。你爸睡了。
王蓉接过苹果,咬了一口,甜得发苦。她看着父亲睡梦中依然痛苦的表情,想起小时候父亲背着她去镇上看病的情景。那时的父亲肩膀宽阔,步伐稳健。现在,那副肩膀塌了,背也驼了。
妈,她轻声说,我找到当年的媒人了。
母亲削苹果的手停下。她怎么说?
王蓉把赵巧嘴的话复述了一遍,省略了那些“不正经工作”的细节,只说姐姐可能因为婆家逼债而出走。说到省城的线索时,她看见母亲的眼睛亮了一下,又很快暗下去。
省城啊……母亲喃喃,那么大,怎么找。
慢慢找。一个地方一个地方找。
母亲放下小刀,用围裙擦了擦手。蓉蓉,妈跟你说实话。这些年,妈夜里睡不着,想你想你姐。想你是因为你在外面跑,妈担心。想你姐……她顿了顿,有时候觉得,找不到也好。至少还能想着,她在某个地方活着,过着自己的日子。要是找到了,发现她……
后面的话没说,但王蓉懂。发现她过得不好,或者更糟。
病房里的灯管发出嗡嗡的电流声。邻床的老人在咳嗽,陪护的家属赶紧递水。走廊传来护士推车的声音,轮子碾过水磨石地面,规律而冰冷。
妈,我想去省城。王蓉说。
母亲看着她,看了很久。然后轻轻点头:去吧。你爸这边,我能照顾。就是……别太拼。找不到就回来,家永远在这儿。
这句话像一双手,轻轻接住了王蓉这些天悬着的心。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寻找之所以能坚持,是因为背后有这个永远接纳她的家。
晚上,她在病房陪护。父亲半夜疼醒,她学着母亲的样子,用热毛巾给他敷腰。父亲看见她,愣了愣:啥时候回来的?
下午。
找着你姐了?
还没有。但有点线索。
父亲沉默地让她扶着腰,粗糙的手紧紧抓着床沿。敷完,他才说:当年……你姐出嫁前那个晚上,来找过我。
王蓉的手停在半空。
她不会说话,就拿笔写。父亲的声音很轻,像怕吵醒什么,写:爸,我怕。我问怕啥,她写:怕去了就回不来了。我说嫁人了就是人家的人了,好好过日子。她就不写了,光流泪。
这是王蓉第一次听父亲说起这些。在她记忆里,父亲永远是沉默的,像山一样沉默。
后来我想,父亲继续说,要是当时多问一句,多想想……可那会儿穷,觉得有个人家要就不错了。聋哑闺女,能嫁出去,是福气。
爸,不是你的错。
是谁的错呢?父亲看着她,是穷的错?是谁的错?还是咱们当爹妈的错?
这个问题太重,王蓉答不上来。她只能握住父亲的手,那只手很凉,关节粗大。
后半夜,父亲睡了。王蓉坐在窗边,看着县城稀疏的灯火。手机里,周文发来了更详细的资料:省城几个重点区域的外来人口分布图,残疾人就业帮扶中心地址,甚至还有一份民间寻亲组织的联系方式。
她一条条看完,回复:谢谢。但我得先在家待几天,照顾我爸。
周文很快回:应该的。资料你先看,有需要随时联系。我这边论文进度在赶,但每天能抽出时间帮你梳理线索。
王蓉知道,周文说的每天抽出时间,可能意味着熬夜。但她没再说什么客套话,有些情谊,记在心里就好。
天亮时,母亲来换班。王蓉走出医院,清晨的冷空气让她清醒。她去了趟县城网吧,在网上搜索省城的相关信息。输入聋哑 女性 救助,跳出一些旧新闻和论坛帖子。她一条条点开,大多是几年前的信息,联系人电话已经失效。
但有一个帖子引起了她的注意。发布于2010年的本地论坛,标题是寻人:表姐聋哑,可能在本市打工。发帖人留了个QQ号。王蓉记下这个号码,虽然知道希望渺茫——三年过去了,发帖人可能早就不用了。
她申请了一个新QQ,添加那个号码。验证信息写:您好,我也在找聋哑亲人,看到您2010年的帖子,想问问有没有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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