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的选择在清晨六点揭晓。王蓉刚洗漱完,敲门声响起。打开门,周文站在门口,眼睛里布满血丝,但眼神清明。
我留下。他说,声音有些沙哑,昨晚给导师写了封长信,申请延期半年。邮件已经发了。
王蓉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
周文递给她一个塑料袋,里面是热腾腾的包子和豆浆。先吃早饭。吃完我们去柳滩镇。
导师同意了?
不知道。但邮件发了,选择就做了。周文走进房间,开始收拾自己的背包,青石镇的线索太少了,刘老头说的‘哑巴媳妇’查过了,年龄对不上,是本地人。采石场的灰色工人里,那几个听力障碍的女性,我昨天下午又去接触了两个——都不是。
王蓉机械地咬着包子,食不知味。豆浆很烫,烫得她舌头麻木。
所以现在去柳滩镇?她问。
嗯。我查了柳滩镇的情况,那里每周有三次集市,周边村子的人都去赶集。如果王玲需要购买生活用品,或者做点小买卖,集市是最可能去的地方。周文快速整理着思路,而且柳滩镇有个老中医,专治疑难杂症,周边县市的残疾人都慕名而去。我们可以从那里开始打听。
八点,他们退房。老板娘在登记簿上划掉名字时,多看了周文一眼:你俩是夫妻?
同事。周文答得自然。
哦。老板娘若有所思,找人的事,有眉目吗?
还没有。谢谢您的帮助。王蓉说。
走出旅社,清晨的青石镇笼罩在薄雾中。石粉味混着煤烟味,空气里有种粗粝的质感。去车站的路上,他们路过采石场门口,早班的工人们正排队打卡,清一色的男性,面孔被粉尘染成灰白色。
如果姐姐在这里工作过,王蓉轻声说,她每天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也可能是食堂、洗衣房、清洁工。周文说,但这些岗位流动性更大,更难查。
青石镇汽车站只有两班车去柳滩镇,早上一班,下午一班。他们赶上的是九点那班,一辆破旧的中巴车,座椅的海绵从破洞里露出来。
车上已经坐了七八个人,大多是带着农产品去赶集的农民。王蓉和周文坐在最后一排,背包放在脚下。车启动时,引擎发出哮喘般的声音。
车子驶出镇子,沿着山路盘旋。窗外是连绵的丘陵,偶尔能看到山坳里的小村庄,土坯房的屋顶上飘着炊烟。王蓉靠在车窗上,看着倒退的风景,忽然想起四年前第一次坐长途车去大学报到时的情景。那时的她也是这样看着窗外,心里满是离家的惶恐和对未来的迷茫。
在想什么?周文问。
像时间的重量。王蓉说,四年了,我从学生变成老师,又辞去老师来找姐姐。时间好像改变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改变——姐姐还是没找到,我还在路上。
周文从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翻到中间一页。那是他手绘的时间线:2010年王玲出走,2011年王蓉开始系统寻找,2012年发现省城线索,2013年锁定三个镇子。时间线上标注着每个阶段的线索和挫折。
看这里。他指着2012年8月,你在省城收容站查到一条记录:无名氏女性,约30岁,听力障碍,因肺炎入院,三天后自行离开。护士描述很安静,会用纸笔简单交流。
王蓉记得那次。她在收容站翻了三天的登记簿,终于找到这条线索时,激动得手都在抖。但等她找到当时的值班护士,对方只说记不清了,每天那么多人。
当时觉得又是一条死胡同。周文继续说,但现在看,这条线索的时间、地点、人物特征,都和我们现在寻找的范围吻合。如果王玲真的沿河而下,省城是她可能经过的中转站。
车子颠簸了一下,王蓉的头碰到车窗。她看着周文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标注,突然意识到:这四年来,他不是旁观者。他记住了每一个细节,梳理了每一条线索,把她的寻找变成了两人共同的课题。
你为什么这么上心?她问。
周文合上笔记本,看向窗外。山路的转弯处,一棵老槐树孤独地立在崖边。
最开始是学术兴趣。他坦诚地说,一个聋哑农村女性的失踪,涉及性别、残疾、流动人口多个研究维度。但后来……他停顿,后来是看到你的坚持。王蓉,你知道你最打动我的是什么吗?不是你的聪明,是你从不把姐姐抽象成案例。无论收集了多少数据,做了多少分析,你始终记得:她在溪边教你认野花的样子,她出嫁前回头看你的眼神,她是活生生的人。
王蓉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上来。她别过头,假装看窗外。
车子继续在山路上盘旋。路过一个村庄时,几个等车的村民招手,司机停下。上来的是一对老夫妻,带着一个五六岁的女孩。女孩扎着两个羊角辫,眼睛很大,怯生生地躲在奶奶身后。
老夫妻坐在王蓉前面。奶奶从布包里掏出煮鸡蛋,剥给女孩吃。爷爷咳嗽着,从怀里摸出个小药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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