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总是古井无波、深邃得让人窥探不到丝毫情绪的眼眸,此刻却像骤然碎裂的冰面,底下翻涌着滔天的巨浪。
那里面是她从未见过的,几乎可以用“仓皇”来形容的慌乱,以及一种……被压抑到极致、却依旧破土而出的,深可见骨的痛楚。
他的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地钉在她身上,灼热得让她几乎能感到皮肤上的刺痛。
那视线里包含了太多她无法立刻解读的情绪——震惊、愤怒、不敢置信,还有一种……仿佛濒临失去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的、绝望般的恐惧。
他也在看沈孤月。
那目光短暂地扫过与她并肩而立的沈孤月,扫过他们之间那尚未消散的、因方才近乎告白的气氛而残留的微妙亲昵。
只是一瞬,但那一眼中的冰冷与戾气,几乎凝成了实质,让周遭温暖的空气都骤然降温。
萧玉镜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方才因沈孤月而松动、甚至想要接纳温暖的心湖,此刻被这突如其来的、复杂冰冷的注视彻底冻结,湖面再次覆盖上厚厚的坚冰,甚至比之前更加寒冷。
他凭什么?凭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
是他一次次将她推开,是他用冷漠和言语将她伤得遍体鳞伤,是他为了那该死的“执钥人”的使命将她视为需要防范的危险品!
如今,她好不容易想要试着放下,想要抓住眼前看得见的温暖,他却又这样出现,用这种仿佛她背叛了他一样的眼神看着她?!
荒谬!可笑!
一股混杂着愤怒、委屈、和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酸楚,猛地冲上心头。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毫不退缩地迎上谢玄的目光,甚至刻意地,将身体向沈孤月那边微微靠拢了一些。
这个细微的动作,如同点燃炸药桶的最后一点火星。
桥头的谢玄,周身那股压抑到极致的气息轰然爆发!他不再停留,无视了脚下喧闹涌动的人潮,无视了这与他身份格格不入的民间祭典,更无视了挡在他与萧玉镜之间的、一切有形无形的阻碍。
喧闹的人群似乎也察觉到了这诡异的气氛,欢呼声渐渐平息下来,好奇、疑惑、带着一丝不安的目光在桥上和萧玉镜他们之间来回逡巡。方才还热烈如沸的祭典,此刻竟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太湖波浪轻拍岸边的絮语。
谢玄动了。
他无视了所有人投来的目光,无视了沈孤月那毫不掩饰的敌意与杀气,更无视了这满场的寂静与凝滞。他的眼睛里,仿佛只剩下那一个穿着湖蓝衣裙、脸色微白的女子。
他一步一步,从石桥的高处走下,穿过自动分开、带着敬畏与困惑的人群。他的步伐并不快,甚至因为疲惫而显得有些沉重,但那每一步,都像是踏在萧玉镜的心尖上。
月白的衣袍下摆沾染了泥泞,靴子上满是尘土,几缕墨发垂落,贴在汗湿的额角,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种破碎般的狼狈,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偏执的强势。
他终于走到了他们面前,距离近得萧玉镜能闻到他身上混合着汗水、尘土与淡淡青草气息的味道,能看清他眼底密布的血丝,以及那深不见底的瞳孔中翻涌着的、她从未见过的惊涛骇浪——那里面有慌乱,有痛楚,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执拗。
“殿下!”
沈孤月反应极快,在谢玄动身的瞬间,已一步踏前,完全将萧玉镜护在身后,手中长剑虽未完全出鞘,但冰冷的杀气已弥漫开来,将他周身那温暖的浅金色光芒都染上了一层锋锐的厉色。
谢玄的目光却连一丝余光都未曾分给沈孤月,依旧死死地锁在萧玉镜脸上,仿佛要将她吸进去一般。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微张,发出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长途跋涉后的疲惫,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压抑到极致的情绪:
“跟我回去。”
四个字,沙哑,低沉,却像一块巨石投入萧玉镜本已渐趋平静的心湖,瞬间激起千层浪!
跟我回去?
回哪里去?回那个冰冷压抑、充满算计的京都?回那个被他一次次推开、尊严扫地的过去?还是回他那个充满了秘密与戒备的“执钥人”家族?
一股混杂着荒谬、愤怒和隐隐作痛的委屈,猛地冲上萧玉镜的心头。她几乎要冷笑出声,他凭什么?凭他这身狼狈?凭他眼中这看似痛楚实则依旧混沌一片的情绪?
她尚未开口,沈孤月的剑已完全出鞘,冰冷的剑尖直指谢玄,杀气凛然:
“谢大人,请自重!殿下不会跟你走!”
谢玄仿佛这才注意到挡在面前的利刃,他的目光终于从萧玉镜脸上移开,落在了那寒光闪闪的剑尖上,眼神里没有畏惧,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被打扰的不耐烦。
他甚至没有看沈孤月,只是伸出右手,用食指和中指,随意却又精准地夹住了那锋利的剑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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