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科学的接触感应 第30章 丑态

【佐藤明美】

我的话音在静谧的空气中消散，余下的，只有那蜿蜒流淌的茶水，在桌面上画出的、一道丑陋的轨迹。

垣根帝督脸上的神情，从最初的震动，到审视，再到此刻，反而沉淀为一种近乎冰冷的平静。他放下了手中的茶壶，用指尖漫不经心地沾了点溢出的茶水，在桌面上缓缓画着圈。那份属于第二位的压迫感，并没有如我预想中那般铺天盖地而来，它反而被收敛得更加凝实，内敛，蕴含着一触即发的毁灭性力量。

“你说完了吗？”

他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我没有回答。我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刚才那番倾泻而出的言语，几乎耗尽了我所有的气力，也让我积压在灵魂深处的那些黑暗情绪，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它们此刻正在我的四肢百骸里奔涌，带来一种虚脱般的战栗。

“你还真是有胆量，”垣根帝督抬起眼，那双褐色的瞳孔里，映出我苍白的脸，“居然敢对‘第二位’这么说话。”他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却不带丝毫暖意，“而且，这不是源于愚昧的勇气。恰恰相反，你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清楚自己在面对谁。这是一种在知晓一切、在明白自己无法脱身之后，还想着能够独善其身的傲慢。你站在自以为是的、全知的高度上，俯瞰着我们这些‘剧中人’，轻蔑我们的挣扎，嘲笑我们的幸福。”

他的视线变得锐利起来。

“你完全践踏了那个克隆体的觉悟。”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声音不大，却沉重地敲击在我的心上，“你以为她为什么会配合我？因为我强迫她吗？别开玩笑了。如果她真的铁了心不合作，虽然我有的是办法让她开口，但绝对无法达成现在的成果。是她自己选择了这条路，是她用自己的意志，为你这具空洞的灵魂，搭建了现在这个可以自由呼吸的舞台。而你呢？你却在这里，用着她守护的身体，说着最恶毒的话，试图摧毁她想要守护的一切。”

他的手指停下了画圈的动作。

“说到底，你就是嫉妒。你嫉妒我能轻易得到你无论如何挣扎都得不到的东西，嫉妒杠林檎可以毫无阴霾地活在阳光下，嫉妒这个被篡改后的、幸福得让你作呕的世界！你甚至……在厌恶你自己！厌恶那个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悲剧发生、最后像丧家之犬一样逃出来的、真正的‘佐藤明美’！”

“闭嘴！”

我嘶吼出声，那两个字仿佛是从喉咙深处撕扯出来的。他的话，每一个音节，都精准地命中了我不堪一击的要害。

“是又怎样！”我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双手撑着桌子，身体因为激动而不住地颤抖，“我就是讨厌！我讨厌我所遭遇的一切！我讨厌这个乱七八糟、所有人都伤痕累累、最后却不得不依赖那个叫上条当麻的伪善者才能勉强运转的世界！我讨厌那个躲在没有窗户的大楼里、天知道在想些什么的、永远只会把事情搞得一团糟的亚雷斯塔！还有未来！未来那些自私自利的魔神！那些高高在上的超绝者！那些把世界当成自己游乐场的混蛋们！我全都讨厌！”

我死死地盯着垣根帝督那张错愕的脸，发出一声夹杂着痛苦与快意的嘲笑。

“你是不是根本听不明白？也对，你怎么可能明白。亚雷斯塔那家伙的‘原型制御’，让这座都市里超过两百万的学生，都成了蒙在鼓里的傻瓜！你们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子，是科学的奇迹，实际上呢？你们只是陪衬！这座城市，是一座从诞生之初就动机不纯，发展到现在又令人感到无比恶心的巨大实验场！它……”

我的声音，在这里突兀地哽住了。

那份汹涌的恨意，在冲上顶峰的瞬间，却被另一股更加深沉、更加复杂的情感所淹没。眼前垣根帝督那张英俊的脸，似乎与记忆中御坂美琴倔强的侧脸、白井黑子吵闹的身影、食蜂操祈华丽的微笑，甚至一方通行那孤独的背影，都重叠在了一起。

“……也是我无比喜爱的都市。”我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也是这世界上，唯一能够接纳那个少年的地方。”

那个从小就因为不幸而被周围人当作“瘟神”，被追债的人用菜刀砍伤，甚至被电视台当作怪物一样报道，最终被父亲送到这座“不相信迷信的科学之都”的少年。那个连神明庇护都被右手抹消，只能在无尽的麻烦中哀叹着“不幸啊”的少年。即使这种所谓的“接纳”，不过是亚雷斯塔计划中的一环，即使这份善意背后包裹着层层的算计，但这里，确实有愿意为他挺身而出的人，有愿意与他并肩作战的同伴。

“所以……我实际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我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意识开始变得模糊。我明明口口声声地宣称自己有着觉悟，要改变一切，可实际上，我的内心却充满了矛盾与软弱。

“没错……”我喃喃自语，像是在对他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进行最后的审判，“我想要拯救他人，想要让上条当麻那家伙的日子过得好一点，想要去阻止那些还没发生的坏事……这一切，都不是出自什么高尚的理由。我只是……只是希望自己可以收获伙伴，收获信任……我想要被爱！因为我知道他们……御坂美琴、白井黑子、食蜂操析……他们所有人，都是好人！我只是……想和他们站在一起而已！”

越说，情绪的洪流就越发猛烈地冲击着我的精神。不知道是这具克隆体本身存在的缺陷，还是我那早已破碎不堪的灵魂在发出哀鸣，我的头部，传来了一阵仿佛要将整个头盖骨掀开的剧痛。

视线开始涣散，耳边响起尖锐的蜂鸣。

我不想再被利用了。

不想再被谁拯救了。

更不想再听任何人对我进行说教了。

在意识被那股剧痛彻底吞噬之前，我凭借着最后一丝力气，从腰间拔出了那把冰冷的、属于这个克隆体的防身手枪。金属的触感，让我的思绪有了一瞬间的清明。

我需要……停止。

我需要让“噪音”停下来。

我用尽全力，将枪口抵在了自己的下颚，冰冷的枪管紧贴着皮肤。

扳机被扣动。

巨大的轰鸣声在耳边炸响，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将我整个人向上掀飞的巨大力量。身体失去了控制，世界在我眼前剧烈地翻滚、褪色。在那片迅速扩散的黑暗彻底淹没我的视野之前，我看到了包厢的门被猛地推开，杠林檎那张写满了惊恐与不解的、纯真的脸，闯入了我的视线。

抱歉。

我在心里，对她，也对所有人，说出了最后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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