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六年的三九天,冷得邪乎。东北这疙瘩的寒冬本就不是闹着玩的,那年更是邪性,刚进腊月就下了场没腰深的暴雪,把道儿全封了,到了三九,风刮在脸上跟小刀子割肉似的,嘎嘎疼。尤其是夜里,风从野甸子上卷过来,穿过光秃秃的树杈,“呜呜”地嚎,听着跟山里的狼叫掺在一起,能把人的魂儿都勾出来。
王老五赶着他那辆破胶轮马车,已经在土路上蹽了小半夜了。他今年四十二,是个土生土长的东北汉子,身板儿跟老黄牛似的壮实,脸膛子让寒风冻得通红,裂了好几道口子,渗着血丝。他穿着件打了补丁的老羊皮袄,里面的棉絮都快露出来了,手里攥着的车把冻得硌手,得时不时哈口热气搓一搓。拉车的是匹老骡子,名叫“黑头”,跟了他五年,通人性,这会儿也耷拉着脑袋,四蹄踩在冻硬的雪壳子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每一步都走得沉实。
王老五本来不该这么拼命的。家里媳妇得了肺痨,躺在床上大半年了,药钱跟流水似的,把家里的积蓄都掏光了,还欠了村里地主二阎王一屁股债。二阎王放话,要是开春前还不上钱,就把他那三间土坯房扒了抵债。没办法,王老五只能冒着天寒地冻,在县城和周边村子之间跑运输,拉点货物捎点客人,赚点辛苦钱。这天他在县城拉了批布到邻镇,卸完货已经是后半夜了,本想在镇里的车马店对付一宿,可一想到媳妇咳嗽的样子,还有药铺掌柜催账的嘴脸,他就坐不住了。正好有人说夜里有趟货要往回捎,给的脚钱不少,他咬咬牙,套上马车就往回赶,想着赶早把货送了,再去药铺抓点药。
“驾!”王老五甩了一鞭子,不是真抽,只是虚晃一下,黑头懂事地加快了脚步。路上连个鬼影都没有,只有马车的轱辘碾过冻硬的车辙,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风越来越大,卷起地上的雪沫子,打在脸上生疼。王老五缩了缩脖子,把羊皮袄的领子竖起来,遮住半张脸。他抬头看了看天,黑漆漆的,连颗星星都没有,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狼嚎,听得人心里发毛。
东北的野路本就不太平,尤其是这种三九天的夜里,除了狼虫虎豹,老一辈人还说,这时候阳气弱,容易碰到些不干净的东西。王老五小时候就听村里的老人讲过,有赶夜路的车夫,载了穿红衣服的女客,最后连人带车都消失在雪地里,只留下一滩血。那时候他还小,吓得睡不着觉,现在长大了,为了活命,也顾不上这些忌讳了。“都是瞎咧咧,哪有那么多鬼怪,”他在心里安慰自己,“真要是碰到了,老子这身力气也不是白长的。”
就在这时,黑头突然停下了脚步,不安地刨着蹄子,嘴里发出“咴咴”的叫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的黑暗。王老五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握紧了手里的鞭子,顺着黑头的目光看去。只见前方不远处的路边,站着一个人影,孤零零的,在风雪中一动不动。
“谁啊?大半夜的在这儿站着!”王老五喊了一嗓子,声音在风里打了个颤。那人影动了动,慢慢朝着马车的方向走来。借着雪地里微弱的反光,王老五看清了,是个女的,看起来年纪不大,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她穿着一件蓝色的布衫,料子看着挺普通,但浆洗得很干净,就是这天气穿这个,也太不合时宜了——别说布衫了,就是穿棉袄都冻得慌。
女客走到马车旁边,停下了脚步。王老五这才看清她的脸,长得挺秀气,眉眼弯弯的,就是脸色白得吓人,跟纸糊的似的,一点血色都没有。她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用一根银簪子挽着,身上没有戴任何首饰,手里也没拿行李,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眼神空洞地看着王老五。
“大妹子,你咋在这儿呢?这么晚了,不怕冻着?”王老五问道,心里的疑虑越来越重。这荒郊野岭的,一个年轻姑娘家,独自站在路边,怎么想都不对劲。
女客的声音很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带着一股寒气:“我要回村,前面的李家庄。”她的声音没有起伏,听不出喜怒哀乐,而且特别冷,像是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王老五愣了一下,李家庄正好在他回家的路上,顺道。他看了看女客单薄的布衫,又看了看外面的风雪,心里犯了难。载吧,这女的实在太诡异了,万一真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自己小命不保;不载吧,这么冷的天,一个姑娘家在这儿待着,不出半个时辰就得冻僵,再说,拉个人也能多赚点脚钱,够给媳妇抓两副药的。
“大妹子,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出来咋不叫家里人送送?”王老五试探着问道。
女客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家里没人了,就我一个。”她的声音还是那么冷,听不出悲伤。
王老五心里一软,想起了自己卧病在床的媳妇,叹了口气:“上来吧,我顺道送你回村。不过我这马车破,委屈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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