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六年腊月十三,长白山的“大烟儿泡”雪下到第三日,风卷着雪粒子像无数把小刀子,刮在脸上能生生剜下块肉来。林秀缩在一棵倒木后头,棉袄里的棉絮早被雪水浸透,冻得硬邦邦的像块铁板,连打了三个寒颤,牙床子“得得”响个不停。他是个采参客,这趟进山本想赶在封山前挖几根老山参,没想到撞上这百年不遇的暴雪,迷了路不说,干粮也见了底。
风稍缓的空档,他眯眼往远处瞅,只见左前方的山坳里立着个黑黢黢的影子,像棵枯树,又像座小庙。林秀心里一紧,长白山里的老参客都知道,荒山野岭的庙观最是邪性,可眼下这光景,冻死饿死都是死,倒不如去庙里避避风雪。他咬着牙拽起地上的参铲,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坳挪,积雪没到大腿根,每一步都像在泥里拔萝卜,挪了半个时辰才到近前。
果然是座山神庙,不过早破败得不成样子。庙门只剩半扇,歪歪斜斜地挂在门轴上,上面的红漆褪得只剩些斑驳的印子,露出发黑的木头纹理。门框上的对联被风雨浸烂,只剩“山神”两个模糊的字。林秀推开门,一股混杂着霉味、积尘味和淡淡陈香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他猛咳了两声。他从怀里摸出火折子,“噗”地吹亮,橘红色的火苗在风里摇摇晃晃,照亮了庙里的景象。
正中央的神台塌了一角,上面供着的山神爷神像缺了条胳膊,半边脸被熏得漆黑,只剩下一只眼睛圆睁着,在火光下看着格外瘆人。神台前的供桌积了厚厚的灰,至少有半寸深,上面摆着个豁口的陶碗,碗里落满了老鼠屎。墙角结着蛛网,蛛网上挂着些枯草和碎纸,风从破门缝灌进来,吹得蛛网轻轻晃动,影子投在墙上像个张牙舞爪的怪物。
“有地方避雪就不错了。”林秀自我安慰着,反手把破木门顶严实,又找了几块石头抵上。他借着光在庙里转了一圈,发现庙堂左侧的旮旯里砌着个土炕,炕面裂着缝,上面铺着层发黑的草席,草席下露出些干枯的杂草。炕梢靠着墙的地方,似乎堆着些东西,林秀走过去用参铲扒拉了一下,突然触到个柔软的物件,不是枯草,倒像是件衣物。
他把火折子凑过去,顿时愣住了。那是一顶狐皮帽子,搁在一堆破棉絮上,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通红的色泽,像一团燃烧的火。帽子是整张狐皮鞣制的,狐头完整,两只耳朵竖得笔直,眼睛的位置嵌着两颗黑亮的珠子,不知道是玛瑙还是琉璃,看着跟活的一样。林秀伸手碰了碰,狐皮触手冰凉,却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柔滑,毛峰细腻得很,一看就是上等的火狐皮,在城里的皮货行里,这样一顶帽子能换半匹骡子。
这荒山野岭的破庙里,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帽子?林秀心里犯嘀咕。采参客的规矩他懂,山里的东西不能随便捡,尤其是来路不明的物件,指不定沾着什么邪祟。可他实在冷得扛不住了,棉袄领口灌进的寒风像冰锥子似的往脖子里钻,冻得他连手指都快蜷不拢。他盯着那顶狐皮帽,喉结动了动,心里的念头转了又转:说不定是哪个过路的客商落下的,先戴上暖暖身子,等出了山再想办法还回去,总不能眼睁睁冻死。
他把自己的破毡帽摘下来,随手扔在炕边,双手捧着狐皮帽往头上戴。帽子大小正合适,狐皮的边缘刚好护住耳朵和后颈,一股暖意瞬间从头顶蔓延开来,像是有团热流顺着血管往四肢百骸钻,刚才冻得发僵的身子竟一下子活络了。林秀舒服地叹了口气,正要搓搓手,却突然觉得头皮一麻,像是有什么东西顺着帽檐爬了进来,凉丝丝的,又带着点痒意。
他伸手往帽子里摸了摸,什么都没有,只有光滑的狐皮。“许是错觉。”林秀摇摇头,把这股异样归结为冻狠了产生的幻觉。他在炕边堆了些干草,又从背包里掏出最后一小块冻硬的玉米面饼子,放在嘴里慢慢嚼着。庙外的风雪又大了起来,风撞在破门上“哐当哐当”响,像是有人在外面砸门,听得人心头发紧。林秀把参铲放在手边,靠在墙上慢慢闭上眼睛,连日的奔波加上严寒,让他很快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刚合眼没多久,林秀就觉得自己飘了起来,身下是软软的云,周围却冷得厉害。他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里,风雪比庙里看到的还要大,能见度不足三尺。就在这时,他听见一阵哭声,细细的,软软的,像是女人的声音,混着风雪声传来,悲戚得很。
“谁?”林秀喊了一声,声音在风雪里被吹散,连个回响都没有。他顺着哭声往前走,走了没几步,就看见前面站着个女人。那女人穿着一身血红的嫁衣,裙摆拖在雪地上,像一摊凝固的血。她背对着林秀,乌黑的头发垂到腰际,没有戴头巾,任由风雪落在发上。
“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林秀小心翼翼地问。女人慢慢转过身,林秀这才看清她的脸——皮肤白得像纸,没有一点血色,嘴唇却红得刺眼,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像是含着泪。她长得极美,是那种带着妖气的美,可脸上的神情却格外哀怨,看着林秀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久别重逢的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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