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松花江,像一条被冻僵的巨蛇,僵卧在关东黑土地上。江面早已冻得瓷实,冰层厚得能跑卡车。白日里,日头有气无力地挂在天上,阳光洒在冰面上,反射出刺眼惨白的光,看得久了,眼睛都发花。两岸的枯树枝丫虬结,挂着凛冽的霜凌,风一吹,便“嘎巴”作响。一到夜里,“大烟炮”嗷嗷地刮起来,那风像刀子,裹挟着雪沫,抽在人脸上生疼。天地间只剩下风雪的咆哮和冰层深处偶尔传来的、令人心悸的“嘎吱”声,那是江冰在承压、在呻吟。
往年这时候,江面上总少不了凿冰捕鱼的渔夫和挑战极限的冬泳爱好者。可今年,这段靠近老水湾的江面,却格外冷清,透着股说不出的邪性。
先是开小卖部的老张头,一辈子在江上刨食的老渔民,几天前一大早凿冰下网,人就没回来。等人发现时,冰窟窿边上只剩下几道深深的、像是被什么爪子拼命挠过的划痕,还有一只翻倒的旧棉靴,里面浸满了冰碴子。接着是城里来的两个冬泳小伙,仗着身体好,不信邪,非要在这段游。结果下去一个,另一个在岸上抽根烟的功夫,再回头,冰窟窿里就只剩下咕噜噜的水泡,人没了踪影。救援队捞了两天,连根头发都没找到。
江边村子里的老人们聚在炕头,吧嗒着旱烟,眉头锁成了疙瘩。“是江神爷收人了,”他们低声念叨,“今年冬天邪乎,怕不是惊动了啥东西。”
老渔民三爷,是村里最年长、也最德高望重的老把式。他找到依旧准备下水的陈山,枯瘦的手紧紧攥住他的胳膊,声音沙哑:“山子,听三爷一句,这段江游不得咧!江神爷怒了,水底下不干净!”
陈山四十出头,个子不高,但浑身肌肉虬结,是江边有名的“犟种”。他祖上三代都是松花江上的渔民,他自己也是吃着江鱼、在江水里泡大的。冬泳十几年,他自认熟悉这江的脾气,从不信那些神神鬼鬼。
“三爷,您老就爱瞎琢磨,”陈山咧嘴一笑,拍了拍结实的胸脯,“啥江神爷,就是水温低了点,抽筋了呗。我水性好,心里有数。”
三爷浑浊的眼睛盯着他,摇了摇头,叹口气:“你不懂……那冰窟窿里的东西……唉,反正你记着,万一,我是说万一,你往下看的时候,觉着那影儿不对,赶紧上来!冰窟窿里的人脸,不是自己的倒影!”
陈山只当老人吓破了胆,没往心里去。他照旧做着热身,用雪搓热了身子,然后脱掉厚外套,只穿着泳裤,走到那个自己常去的、被凿开的长方形冰窟窿旁。江水黑黢黢的,冒着森然的寒气。
他深吸一口气,一个猛子扎了进去。
刺骨的江水瞬间包裹了他,像无数根钢针扎进毛孔。但这极致的寒冷过后,便是一种奇特的、征服自然的亢奋。他在水下睁开眼睛,能见度不高,只能看到幽暗的绿光和偶尔窜过的小鱼。
就在这时,他感到小腿肚子被一个冰凉、滑腻的东西擦了一下。那触感绝非鱼类,更像是什么……带着毛发的东西。陈山心里一咯噔,猛地蹬腿,回头望去。幽暗的水中,除了自己搅起的水流和气泡,空无一物。
也许是水草?或者是冻僵的木头?他自我安慰着,游回冰窟窿下方,准备换气上岸。
脑袋探出水面的一刹那,他下意识地往下看了一眼。水面因为他的搅动晃荡着,倒映着他自己因寒冷而有些扭曲的脸。但就在那晃动的倒影边缘,他似乎瞥见了一张脸——一张惨白、浮肿,五官模糊,却又带着一丝诡异笑意的脸,一闪而过。
陈山猛地抬起头,心脏“咚咚”直跳。他趴在冰窟窿边缘,大口喘着粗气,白色的哈气在眼前迅速凝结。他死死盯着重新恢复平静的水面,那里只有他自己惊魂未定的倒影。
是眼花了吗?是水波扭曲的光影?
但那冰凉的触感,和那张一闪而过的、绝非自己的脸,像一根冰冷的刺,扎进了他心里。
老张头和冬泳小伙的失踪,加上自己那次古怪的经历,让陈山心里犯了嘀咕。他不再是完全的无神论者了。村里弥漫着一种恐慌的情绪,没人敢再靠近老水湾的冰面。
几天后,陈山提了两瓶烧刀子和一包猪头肉,去找三爷。三爷独自住在江边的一个小泥屋里,屋里烧着热炕,暖烘烘的,却驱不散陈山心里的寒意。
几杯烈酒下肚,三爷的话匣子打开了,眼神里带着深深的恐惧。
“山子,你不是想知道是啥东西吗?”三爷压低了声音,仿佛怕被什么东西听去,“那玩意儿,老辈子人叫它‘水猴子’,也有叫‘水鬼’、‘水魈’的。”
“这东西,就住在最深、最冷的江底淤泥里。平时不动弹,像冬眠。可一到数九寒天,别的东西都猫冬了,它们就活泛了。它们长得……像人又像猴,浑身长满黑毛,滑不留手,手指脚趾间有蹼,力气大得能拖翻一条小舢板!”
“它们专挑冬天害人,”三爷又灌了一口酒,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为啥?因为江面冻住了,它们上不来,人也容易放松警惕。它们就在冰层底下游弋,等着人凿开冰,或者下水游泳。一旦被它们抓住脚脖子,那就像被铁钳子锁住,任你是浪里白条,也挣不脱,直接就被拖进江底的黑窟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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