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溪的芦苇荡在晨雾里浮浮沉沉,像浸在牛乳中的绿绸。龙志炼蹲在石碑前,用枯枝拨了拨未燃尽的残烛——那是他与阿秀、梅清欢为莫母陈氏新点的。阿秀趴在他膝头打哈欠,发间红绳上的银铃被风撞得轻响,碎成星子的晨光落进她眼里,倒比粥里的桂花还亮。
“龙哥哥,”阿秀突然拽他衣袖,“那坟前的碗底……有字!”
龙志炼心头一震,忙俯身细看。粗陶碗底的泥垢里,果然刻着个极小的“陈”字,笔画歪斜,像是用指甲划的。他指尖拂过那道浅痕,想起母亲在《治心策·终》里写的“藏在芦苇丛里的礼物”,原来这“礼物”不是粥,而是她留下的最后印记——连名字都没来得及写全。
“阿秀,把这个收好。”他将碗底刮下的泥屑包进帕子,“等回了终南山,咱们把它和爹爹的牌位供在一起。”
“嗯!”阿秀重重点头,把帕子贴在胸口,“阿秀要告诉阿奶,阿娘的碗底也有她的名字。”
梅清欢牵过“踏雪”的缰绳,银簪在晨光里闪了闪:“龙公子,玄**长说前面十里有个‘柳叶镇’,是去大理的必经之路。莫渊手札里提过,他当年在那儿买过治疟疾的草药,或许能打听到更多消息。”
龙志炼站起身,拍了拍裤腿的草屑。他望着远处柳叶镇的青瓦白墙,忽然想起昨夜在照心崖石穴里,母亲写的“你爹爹说,你总对着月亮发呆”。这些年他总以为父亲是个冷漠的武夫,此刻却忽然好奇——那个会在寒夜给他盖被子的男人,那个在他练剑摔疼时递伤药的男人,究竟藏着多少没说出口的话?
“走。”他翻身上马,青骢马“踏雪”打了个响鼻,蹄声叩碎了芦苇荡的寂静。
柳叶镇的早市刚开。卖花担子上的茉莉堆成雪山,茶棚里的梆子敲得脆响,穿靛蓝围裙的阿婆端着竹筛卖米糕,米香混着槐花香,在风里织成张温柔的网。龙志炼勒住马,望着街边“同福客栈”的招牌——玄色底,金字边,与终南山下的老客栈有几分相似,他喉间莫名发紧。
“龙公子可是要投宿?”客栈掌柜擦着桌子迎出来,见着龙志炼腰间的守暖剑,眼睛亮了亮,“这剑好!我家小子也爱舞刀弄枪,上月还摔断了胳膊……”他突然顿住,目光扫过龙志炼的脸,“客官莫怪,您长得像极了二十年前住这儿的一位爷。”
“哦?”龙志炼心头一动,“怎样的爷?”
“穿月白衫子,腰间挂着个羊脂玉坠,”掌柜用抹布擦了擦柜台,“对人客气得很,总说‘麻烦您了’,不像旁的江湖人。有回他救了个被抢的小丫头,那丫头的爹是外乡来的郎中,硬要给他磕头,他把人扶起来,说‘举手之劳’。”他指了指后院,“那爷住的是后院西厢,如今改成厨房了,倒是可惜。”
梅清欢在旁轻笑:“掌柜的,那小丫头可还在镇里?”
掌柜挠了挠头:“那丫头姓苏,叫苏小满,如今嫁去了大理,听说开了家绣坊。前儿还托人捎信来,说要给镇里捐座桥。”
龙志炼的手突然按在剑柄上。苏小满……这个名字他听过。父亲临终前咳得直不起腰,却笑着对他说:“志炼,你娘当年在苗疆,救过个姓苏的大夫。那大夫的闺女,和你娘长得像。”
“龙公子?”梅清欢见他发怔,轻声唤道。
龙志炼回过神,摸出块碎银放在柜台上:“给我们开间上房,再打坛桂花酿。”
“好嘞!”掌柜收了银子,转身喊,“小二!带客官去西厢!”
西厢房的窗户正对着镇外的柳溪。龙志炼推开窗,见溪畔有株老柳树,枝条垂到水面,正有洗衣的阿婆弯腰捶打,棒槌声惊起几尾银鱼。他忽然想起母亲在《治心策·终》里写的“寒溪的芦苇丛里,给你留了份礼物”——或许这柳叶镇,才是母亲真正的“礼物”。
“龙公子,你看!”阿秀突然指着窗外。溪畔的青石板上,坐着个穿月白衫子的老妇人,正低头纳鞋底。她的鬓角沾着草屑,膝头放着个粗布包裹,包裹角露出半截红绳——与阿秀发间的红绳一模一样。
“阿婆!”阿秀推开窗喊。
老妇人抬起头,眼角的皱纹里盛着笑:“是小阿秀?”
阿秀扑到窗台上:“阿婆!你怎么在这儿?”
老妇人站起身,拎着包裹颤巍巍走来:“昨日去镇外挖草药,在芦苇荡里捡着这红绳。我记得是你去年丢的,想着你今儿要去柳叶镇,便送来了。”她把包裹递进来,“还有半块桂花糕,是我今早蒸的,你尝尝。”
阿秀接过包裹,红绳上的银铃叮当作响。龙志炼望着老妇人的脸,忽然想起母亲在信里写的“你阿奶”——原来当年被他父亲救下的苏小满,竟是母亲的奶娘!
“阿秀的阿奶?”梅清欢也凑过来看,“龙公子,这阿婆的眉眼,与您……”
龙志炼的呼吸一滞。老妇人的眼尾微微上挑,笑起来时有梨涡,与他在旧画像里见过的母亲,竟有七八分相似。他突然想起昨夜在照心崖,母亲写的“你爹爹说,你总对着月亮发呆”——或许父亲看见的,不只是他对月发呆,更是他与母亲相似的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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