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蚨镇的夜来得早。龙志炼立在茶寮门口,望着天边渐沉的夕阳,将最后一线金光镀在潘木生阿爷的灵柩上。灵柩是苗家惯用的梓木,未刷漆,木纹里还凝着白天未干的雨珠。潘木生的孙女儿阿秀跪在棺前,手里攥着半块没吃完的梅花糕——是梅清欢方才塞给她的。
龙公子,玄铁短刃在玄阴子掌心转了个圈,苗寨的人在议论了。
龙志炼转头,见几个裹着靛蓝苗裙的妇人躲在吊脚楼后,交头接耳。其中一个梳着银饰的中年妇人抬眼望来,目光里带着警惕:莫不是来抢我们蛊母洞的?我阿公说,那洞里镇着苗疆的邪物......
阿婆,梅清欢从茶寮里出来,银簪在暮色里闪着光,我们来是为寻《青蚨蛊谱》,不是抢东西。潘阿爷说过,这谱子要交给能守护苗疆的人。
妇人抿了抿嘴:守护?前年苗瘟,县太爷请来的道士只会画符,反害死了我闺女。你们这些外乡人......
阿秀她阿爷就不会。龙志炼上前一步,声音放得轻软,潘阿爷用《青蚨蛊谱》里的方子,治好了阿秀的疳积。您瞧,他指了指阿秀发间别着的木棉花,这是阿秀今早采的,说要编成花环谢阿爷。
阿秀闻言,突然站起来,把怀里编了一半的花环塞进龙志炼手里。花环是用新鲜的木棉花和藤条编的,还带着青草香。龙哥哥,她仰起脸,眼睛亮得像星子,阿爷说,会用蛊术救人的是好人。你是好人,对不对?
龙志炼喉头发紧,接过花环时,指腹触到藤条上细密的毛刺。他想起潘木生临终前的话:御蛊之道,首重人心,忽然明白莫渊为何要将这谱子托付给自己——不是要他成为什么,而是要他用这门术法,去焐热那些被恐惧和偏见冰封的心。
阿秀,他蹲下来,替女孩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碎发,明天我陪你去看你阿爷种的药田好不好?你阿爷说,那里的草药能治发烧。
阿秀用力点头,发间的银铃叮当作响。玄阴子望着这一幕,眼角的皱纹里浮起笑意:当年莫渊在寒渊观教我练剑,也是这样蹲下来,替我捡回被山风吹走的剑穗。
玄前辈也有过这样的时候?梅清欢轻笑。
怎么没有?玄阴子摸了摸腰间的玄铁短刃,那时候我性子躁,总觉得剑穗碍事。莫渊说,剑是死的,人是活的。剑穗拴着的,是练剑人的心。
远处传来梆子声,是苗寨的在报时。龙志炼抬头,见月亮已爬上后山的老榕树,银辉洒在蛊母洞的洞口,将洞前的青石板照得发亮。
该去蛊母洞了。玄阴子道,潘阿爷说,每月十五,洞里的青蚨虫会出来透气。这时候翻谱子,最是清楚。
三人沿着青石板路往山上走。月光里,龙志炼看见路边的草叶上凝着露珠,每滴露珠里都映着半轮月亮。他想起寒渊观的梅香洞,想起莫渊手札里的话:天地是个大苗圃,人心是粒种子。
蛊母洞比想象中宽敞。洞顶垂着无数钟乳石,每根石笋上都挂着青蚨虫,虫身泛着幽蓝的光,像撒了把碎星星。洞中央有块石台,台上摆着个青铜匣,匣上刻着与《青蚨蛊谱》相同的纹路。
打开了。梅清欢将银簪插入石台的锁孔,簪头的莲花与锁芯契合,只听一声,青铜匣自动弹开。
匣中躺着本泛黄的册子,封皮写着御蛊要术四个大字,下方是行小楷:莫渊手订。龙志炼翻开第一页,见上面写着:蛊者,虫之精也。用之在人,善则生,恶则死。
原来莫师公早将御蛊之法写在这里。龙志炼指尖抚过字迹,后面的章节,该是潘阿爷的批注。
果然,第二页开始,有行苗文的批注,旁边用汉字译着:阿爷说,治疟疾的青蚨散,要比书里写的少放半钱雄黄,否则伤脾胃。再往后翻,有治蛇伤的蛇莓膏,治小儿夜啼的蝉蜕枕,甚至还有用蛊虫治癔症的引梦术——全是救人的方子。
莫渊当年来苗疆,不是为了抢什么驱蛊经,是为了补全《青蚨蛊谱》里的医道。玄阴子感叹,万蛊门只学了上半本,学出了尸蟞蛊血蛊;潘阿爷学了下半本,学出了青蚨散引梦术
龙志炼翻到最后一页,见上面用朱砂写着:余毕生所愿,不过让苗疆再无因蛊而亡者。志炼,若你能见此页,望你将此术传遍苗疆,让阿秀这样的孩子,不再见阿爷咽气时的模样。
洞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阿秀从山下跑上来,发间的银铃乱响:龙哥哥!不好了,山下的汉人官兵要烧我们的寨子!说我们养蛊害人!
三人脸色骤变。玄阴子拽着龙志炼的手臂登上洞顶,只见山脚下火把连成一条线,上百名官兵举着刀枪,正朝着苗寨冲来。为首的是个穿绯色官服的官员,腰间挂着鱼符,正指着苗寨骂:反贼!私养邪物,该当诛九族!
是贪官!阿秀急得直掉眼泪,上个月苗寨遭了蝗灾,是阿爷用青蚨虫赶走了蝗虫。可官兵要收护灾税,阿爷说没有,他们就要烧寨子!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