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月庵的晨钟撞碎了雨幕。
龙志炼立在佛龛前,望着梁上悬着的三盏铜铃,晨露顺着檐角滴落,叮咚声里混着若有若无的梅香。昨夜共饮的“百年梅花酿”仍在体内翻涌,像有团活火从丹田烧到百会,连经脉里的滞涩都化作温流——这是“心斋”内功与酒意共鸣的征兆,莫渊说的“借酒引气”,原是要以这烈酒为钥,打开体内某道尘封的门。
“龙施主,可觉出什么异样?”老尼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已换了件月白僧衣,鬓角沾着晨露,“这酒里泡的,是你师伯莫渊的半颗心。”
龙志炼转身,见老尼双手合十,眼角的皱纹里盛着半世纪的风霜。他注意到她腕间系着串褪色的菩提子,每颗珠子上都刻着极小的“梅”字——与梅清欢的银簪、守暖剑的暗纹如出一辙。
“前辈与家师莫渊……”龙志炼欲言又止。
“莫渊是我师兄。”老尼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落在梅瓣上的雨,“五十年前,我们同在寒渊观修‘心斋’。他主修‘外照’,我主修‘内观’。后来……”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供桌上的牌位,“后来他为救全观弟子,引‘种子’入体,我拼了三年光阴,才用‘心斋·守一诀’把他体内的魔性暂时封住。”
梅清欢正蹲在廊下给银簪拭水,闻言猛地站起,簪尖的半朵莲花在晨光里发亮:“老尼姑,你说我祖父梅怀安用‘并蒂莲图谱’换莫渊保梅家?可莫渊是我师公的师兄?”
“梅怀安是你祖父?”老尼浑浊的眼睛骤然清明,“当年我师兄下山游历,正是你祖父用半幅图谱换了半坛‘百年梅花酿’,说要给未婚妻备嫁。后来我师兄醉中说‘这酒里有梅香,便叫‘梅清欢’吧’——原来你母亲的名,是你祖父取自这坛酒。”
梅清欢的眼泪啪嗒啪嗒掉在青石板上。她从未听祖父提过这段往事,只知母亲名“清欢”,却不知这名字里藏着莫渊的半坛酒、半幅画,藏着一段未说出口的情。
玄阴子突然咳嗽起来,他扶着廊柱,指节泛白。龙志炼这才注意到,他的道袍下摆浸着暗红——方才与万蛊门余孽缠斗时,他被蛇牙划破了肩,当时只顾着护人,竟忘了止血。
“玄前辈!”龙志炼忙扶他到廊下坐下,取出随身携带的金疮药。玄阴子的脸白得像雪,额角却渗着细汗:“不妨事……当年莫渊替我挡过‘金蚕蛊’的毒,这点伤……”
“莫渊替你挡过蛊毒?”老尼盯着玄阴子的左眼,“你这左眼的伤,也是那时落的?”
玄阴子浑身一震,抬手遮住左眼。龙志炼这才发现,他的眼罩不知何时滑到了鼻梁,露出半道狰狞的疤痕,从眉骨斜贯至下颌,像条凝固的血蜈蚣。
“三十年前,我随莫渊去苗疆查‘种子’线索。”玄阴子的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那夜在苗寨,万蛊门设了‘千蛊宴’,我替他尝了那碗‘百毒羹’。后来蛊虫顺着血脉钻进眼眶,我以为要瞎了,他却笑着说‘玄师弟,你替我看这人间的月亮,我便替你看这地下的蛊’——”他突然掀开道袍,左胸处纹着朵半开的并蒂莲,花瓣边缘泛着青黑,“这是他用内力逼出的蛊毒,与我血脉相融,成了这副模样。”
梅清欢倒抽一口冷气。她怀中的木匣里,那幅绢画上的玄阴子左眼蒙着纱布,原来不是为了遮丑,是藏着这段血仇。
龙志炼握住玄阴子的手。他的掌心滚烫,像揣着块烧红的炭——这是“种子”在作祟。昨夜饮下的梅花酿虽暂时压制了魔性,却也激得它更凶猛地翻涌,连玄阴子当年替莫渊挡下的蛊毒都被引动了。
“龙施主,你且试试‘心斋·观心诀’。”老尼起身,从佛龛后取出个铜磬,“敲三下,引你入定。”
龙志炼接过铜磬,手刚触到,便觉一阵灼痛。铜磬表面刻满细密的经文,每道笔画都在发烫,像是要把他的手掌灼穿。他咬咬牙,运起内力抵住痛意,敲下第一声。
“当——”
余音未散,龙志炼的意识突然坠入一片雪色。他站在寒渊观的老梅树下,雪片落进衣领,凉得刺骨。面前站着个穿玄色道袍的男子,左眼蒙着纱布,正举着酒盏笑:“志炼,你看这梅花,落进酒里,便成了‘心’。”
“师伯?”龙志炼伸手去碰,男子的身影却如烟雾般散了。雪越下越大,他看见梅怀安抱着个酒坛从观门里跑出来,边跑边喊:“莫师兄!莫师兄!酒要凉了——”
第二声“当——”响起时,场景变了。龙志炼站在苗疆的竹楼前,月光下,玄阴子正用短刃挑开自己的衣袖,左臂上爬满青黑的蛊纹。莫渊站在他身后,手中银针闪烁:“忍着点,我把蛊毒引到你血脉里,便能与它们同频。”
“莫师兄,你这是要同归于尽?”玄阴子的声音发颤。
“傻师弟。”莫渊的银针刺入玄阴子心口,“我要你替我看这人间。等志炼长大,替我告诉他——”他的指尖抚过玄阴子左眼的疤痕,“这世间的苦,要比甜更有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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