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九,归心堡的雪终于停了。晨雾未散时,左道叔已带着几个青壮年爬上堡墙,将新扎的灯笼挂成一串。红灯笼是新裁的红绸裹的,边角还留着裁纸刀的毛边,却被系得极仔细——左道叔说,这叫粗手裁锦,心意最诚。
龙志炼站在堡门前看他们忙活,手里的守暖剑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绿。梅灵从灶房跑出来,手里攥着半卷春联,发间那朵红梅被雾气洇得有些蔫,倒更显娇俏:阿炼哥,张先生说上联该改改——去年是雪落堡门暖,今年要应裂空寒将临的景,你瞧这守得灯长明如何?
她展开春联,墨迹未干的小楷在宣纸上晕开:雪压千门暖,灯守万户明。龙志炼望着二字,想起昨夜张砚说的话:天工监的灯,原不是照路的,是照人心的。他伸手替梅灵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额发:好,就贴西厢房。
阿炼哥看!梅灵突然拽他袖子,指向堡外。雪地上一行脚印蜿蜒而来,至堡门前分成两路——一路往灶房,一路往马厩。周铁牛扛着半扇猪肉从灶房方向转出来,腰间还挂着梅灵塞的红枣,陆前辈说今年要腌百斤腊肉,我今早去镇里买了新盐!他晃了晃手里的粗盐袋,张先生还说,这盐得用山泉水化开,说是盐得活,肉才鲜
龙志炼笑着点头,目光扫过马厩——那里拴着两匹新马,是左道叔托镇里货郎捎来的。马鬃上还沾着雪,却已被周铁牛擦得发亮,这是给咱们的年礼,说是千里足,万里心他拍了拍梅灵的手,等过了年,咱们骑这两匹马去江南,保管比坐马车快。
梅灵眼睛一亮,刚要说话,却听堡后传来的一声。两人转头望去,见张砚正蹲在老梅树下,用竹片拨弄着什么。龙志炼快步走过去,见树根处埋着个陶瓮,瓮口封着蜡,蜡上盖着枚天工监的铜印。
这是......龙志炼伸手要揭,被张砚拦住。老学究镜片后的眼睛闪着光:昨日扫雪,在梅树下发现的。我猜是梅鹤年埋的——当年他铸剑,总说剑有剑的命数,人有人的缘法他用竹片挑开蜡封,瓮中飘出一股陈香,竟是半坛酒,酒坛上贴着张泛黄的纸,写着待星髓归暖日,与故人共饮。
梅灵凑过来,鼻尖几乎碰到龙志炼的肩头:阿娘的字!这纸是阿娘的妆奁里用的洒金笺!她伸手去摸,被龙志炼轻轻拦住,别碰,当心碎了。
张砚将酒坛捧在手里,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梅姑娘,你阿娘写得一手好字,当年在天工监抄典籍,连掌事的都夸她笔落惊梅香他顿了顿,这酒,该是三十年前埋下的。
龙志炼忽然想起沈砚临终前的模样。那时他咳着血,却还笑着说:师姐爱喝的桂花酿,我在沧州地窖藏了两坛......他转头看向梅灵,等去了江南,咱们先去地窖找找,说不定还能挖出几坛。
梅灵用力点头,发现红梅在晨雾里颤了颤。这时陆昭从灶房出来,手里端着碗热粥:都围在这儿做什么?左伯煮了腊八粥,小米、红豆、红枣、莲子,熬了三时辰!他舀了碗递给龙志炼,尝尝,比去年的甜。
龙志炼接过碗,喝了一口,果然甜得黏牙。他望向堡内——左道叔在挂灯笼,周铁牛在剁肉,张砚在擦梅鹤年的旧书,梅灵踮脚挂春联,连老黄狗都蹲在灶前,等着啃骨头。这烟火气裹着粥香、酒香、墨香,在雪后的晴空里漫开,倒比往年更浓了几分。
龙大侠。
身后传来清歌的声音。龙志炼转头,见她和若雪站在廊下,若雪拄着拐杖,清歌抱着个包袱。包袱上绣着绿绸,正是昨日那柄断剑的剑鞘。
我们姐妹商量过了。清歌将包袱递给他,这是师姐留下的东西,她说若见护心剑主,便交与他她指了指包袱,里面有师姐的剑穗——当年她断臂时,用这穗子裹着断剑,说穗在剑在,穗断剑断
龙志炼接过包袱,解开层层锦缎,露出个红布包裹。打开来,是截半尺长的剑穗,穗子用金线绣着并蒂莲,虽已褪色,却洗得极干净。他摸了摸剑穗,触手生温,像是被谁小心揣在怀里多年。
师姐还说......清歌的声音轻得像片雪,当年她带着守暖剑退隐江南,在寒山寺住了三年。寺里的老和尚说,剑有灵性,若遇真心护暖之人,自会寻去。她抬头看向梅灵,小姑娘,你阿娘在寒山寺的偏殿里,给你留了样东西。
梅灵猛地抓住龙志炼的胳膊,指尖发颤:什么东西?
一面铜镜。清歌从包袱里又取出个锦盒,阿灵生辰时,照照这镜子,便知我在何处她将锦盒递给梅灵,等去了江南,你便知道了。
梅灵打开锦盒,镜面蒙着层薄尘。她用袖口擦了擦,镜中映出的却不是自己的脸——是个穿月白衫子的妇人,正站在廊下,逗弄着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那妇人眉眼温柔,小丫头手里攥着块糖葫芦,嘴角沾着糖渣。
阿娘......梅灵轻声唤道,眼泪掉在镜面上。龙志炼接过镜子,见镜中影像渐渐模糊,最后只剩下一行小字:寒山寺后竹林深,青石板上待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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