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八,归心堡的雪下得密了。龙志炼立在后院老梅树下,仰头看枝桠间的积雪簌簌落下,沾了半片肩头。他伸手接住一片,见那雪落在掌心里,竟凝出粒儿来——到底是北境的雪,比江南的来得实在。
阿炼哥!梅灵提着竹篮从灶房跑出来,红袄上沾着灶灰,张先生说今年要写三副对联,一副贴堡门,一副贴祠堂,还有一副......她踮脚把篮子举到他面前,给我和守暖剑贴在床头!
竹篮里堆着新裁的红纸,边角还沾着墨香。龙志炼低头看,见最上面一张写着暖入屠苏四字,墨迹未干,想来是张砚刚写的。他伸手摸了摸那字,道:你张先生倒会挑时候,往年总说要剑气冲霄,今年倒改起人间烟火来了。
梅灵把篮子往他怀里一塞,转身去搬梯子:张先生说,护暖盟的旗子该换了——旧的褪了色,新的要绣二字。她回头冲他笑,离火珠在腕间晃出暖光,我帮他穿针呢,你可别笑话我手笨。
龙志炼望着她跑远的背影,又抬头看那株老梅。梅枝上还挂着去年他挂的灯笼,竹篾被雪水浸得发亮,灯穗子却依旧鲜红。他忽然想起沈砚临终前的话,喉间有些发紧,便握了握腰间的守暖剑——剑鞘上的绿绸已洗得发白,却比从前更软和了。
龙大侠。
身后传来苍老的唤声。龙志炼转身,见左道叔抱着个蓝布包袱站在廊下,胡子上沾着枣泥,周铁牛非说要学你去年挂灯笼的法子,把梯子架在井边,差点摔进冰窟窿里。我把他拎回来,他倒好,非让我给你带这个。
他解开包袱,露出几坛黄酒,酒坛上还贴着红纸,写着陆记老窖。龙志炼揭开一坛,酒香混着雪气钻进鼻腔,陆前辈去年酿的?
他说今年收的黍米格外好,非等你过了年再开。左道叔拍了拍他肩膀,你且收着,等明晚守岁,咱们围着火炉喝。对了,张先生方才让我捎话,说星枢图上的星点,和后山冰窟的纹路有几分相似。
龙志炼心头一动。后山冰窟是归心堡的禁地,传说梅鹤年当年铸剑,曾在此处祭剑。他摸了摸腰间的星枢图,道:我这就去看看。
左道叔拉住他:天寒地冻的,明日再去也不迟。你瞧这雪,越下越凶,保不准夜里要起风。他从怀里摸出块烤红薯,先垫垫肚子,我去叫梅灵下来,她方才还说要给你蒸枣花馍。
龙志炼接过红薯,热乎气儿透过粗布,直往手心里钻。他望着左道叔蹒跚的背影,忽然想起沈砚说的星髓归暖——原来这,不只是灶房的羊肉汤、檐下的红灯笼,更是这些老人眼里的一份挂怀。
梅灵端着枣花馍从灶房出来时,龙志炼正蹲在台阶上给老黄狗喂红薯。那狗是三年前他在堡外捡的,原以为活不过冬天,如今倒成了归心堡的团宠,见了他便摇着尾巴打滚。
阿炼哥,给。梅灵把馍递过去,自己却先咬了一口,枣泥沾在嘴角,张先生说这枣是去年晒的,最甜。
龙志炼接过馍,咬了一口,果然甜得黏牙。他望着梅灵发间那朵红梅——是她今早新摘的,花瓣上还凝着雪,明日跟我去镇里买年货吧?
买什么?梅灵眼睛亮起来。
买你爱吃的糖葫芦,买给张先生的湖笔,再买......龙志炼顿了顿,买两匹红绸,给你做身新袄。
梅灵的脸腾地红了,低头搓着衣角:我才不要新袄,现有的就挺好......
胡说。龙志炼故意板起脸,你去年帮我补的袍子,袖口都磨破了。他指了指自己左腕,再说,等你去了江南,见着你阿娘,总不能穿得像个野丫头。
梅灵猛地抬头,眼里有水光在晃:阿炼哥,你说我阿娘......她真的会认我么?
龙志炼伸手替她理了理乱发。梅灵的头发软得像团云,他记得第一次见她时,她缩在祠堂角落,也是这样的发顶,沾着草屑。会的。他说,你阿娘若见到你,定要把你搂在怀里,说我的小阿灵,可算找到你了
梅灵破涕为笑,抓起块馍塞进他手里:那你可不许骗我!
深夜,归心堡的雪下得更急了。龙志炼躺在西厢房的土炕上,听着窗外风卷雪的声音,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摸黑坐起,从箱底取出守暖剑——剑鞘上的铜扣被磨得发亮,是这些年他天天摩挲的结果。
剑鸣轻响,似有回应。龙志炼抽出剑,月光从窗纸破洞漏进来,照见剑身上浮起一层淡绿的微光。他想起沈砚说的星髓归暖,便将星枢图放在剑旁。青铜片上的星点突然泛起幽蓝,竟与剑身的绿光交相辉映,在墙上投出一幅星图。
这是......龙志炼凑近细看,见星图中央有颗亮星,旁注二字,周围七颗辅星排列成环,正是北斗之形。他想起张砚说过的《考工记》审曲面势,以饬五材,忽然明白梅鹤年铸剑的深意——所谓器以载道,原是要以星髓为引,将天地元气聚于剑中,护一方百姓周全。
一声,门被推开。梅灵裹着被子钻进来,头发还滴着水:我睡不着,听见你屋里动静。她凑到桌前,盯着墙上的星图,张先生方才来我房里,说这星图是天工监的眼睛,能看见千里外的寒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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