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卫的短暂停留,如同一剂猛药,彻底涤荡了太子朱高炽心中积压多年的沉疴与块垒。他没有再去打扰正在接受锤炼的儿子,也没有过多游览这座日新月异的城市,怀着一种复杂难言却又豁然开朗的心情,悄然返回了京师。
回到东宫长春殿,熟悉的药香似乎都淡了几分。他屏退了左右,独自靠在暖榻上,脑海中反复回放着训练场上那个肤色黝黑、眼神锐利、在泥泞与汗水中摸爬滚打的年轻身影。那不再是他的儿子,那是大明未来的一员悍将,一个褪去了纨绔习气、正在成型的真正男子汉。
曾经,他最大的担忧是朱瞻基能否在残酷的政治斗争中保全自身,能否在他这个体弱多病的父亲之后,守住这看似尊贵实则危如累卵的太子一脉。他为此殚精竭虑,甚至默许、纵容了儿子与文官集团的某些联系,希望能为其积蓄力量。如今看来,那些算计是何等可笑与短视!
四弟高晟,没有用任何阴谋诡计,没有一句苛责训斥,仅仅是将朱瞻基投入那个名为“海军”的熔炉之中,便轻而易举地完成了连他这个父亲都难以做到的蜕变。这种蜕变,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强健,更是精神上的重塑!一个经历过如此严格训练、懂得集体荣誉、掌握杀人技艺、见识过海外广阔天地的朱瞻基,无论未来是被分封到万里之外的某个大陆,还是留在海军中担任要职,他都拥有了安身立命、甚至建功立业的根本资本!这远比一个空有“太孙”名分、却无相应能力和心性的继承人,要安全得多,也更有价值!
想通了这一切,朱高炽心中对四弟那最后一丝因权力更迭而产生的芥蒂,也彻底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由衷的,甚至带有些许惭愧的感激。
他挣扎着坐起身,唤来心腹太监:“备车,去晟王府。”
当太子那标志性的、需要数名内侍搀扶的臃肿身影出现在晟王府门前时,着实让门房吓了一跳,急忙入内通传。朱高晟闻讯,也有些意外,立刻亲自迎出府外。
“大哥,您身体不适,何必亲自前来?若有吩咐,派人传唤弟弟便是。”朱高晟上前一步,虚扶住正要行礼的朱高炽。
朱高炽却执意摆了摆手,屏退了搀扶的内侍,看着眼前这位气度沉凝、目光深邃的四弟,脸上露出了罕见的、毫无伪饰的温和笑容:“四弟,不必多礼。为兄今日前来,别无他事,只想……当面谢谢你。”
兄弟二人步入王府书房,屏退左右。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角落里默默侍立、如同影子般的小柱子。
朱高炽没有绕圈子,他靠在椅背上,喘息稍定,便开门见山,语气诚挚:“四弟,为兄……去天津卫,看到瞻基了。”
朱高晟点了点头,并未感到意外,只是平静地看着兄长。
“我看到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瞻基。”朱高炽的声音带着感慨,眼中甚至泛起一丝水光,“黑了,瘦了,手上都是茧子,在泥地里打滚,眼神却像刀子一样亮……他以前……从未那样过。” 他顿了顿,仿佛在努力平复情绪,“为兄知道,他以前性子急躁,有些……不成器,甚至做过一些糊涂事。如今能在你手下,受这般磨练,脱胎换骨,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为兄……心中……实在是……感激不尽!”
说到动情处,朱高炽的声音有些哽咽。他这位太子,一生大多时间都在病痛与政治漩涡中挣扎,何曾有过如此真情流露的时刻?
朱高晟看着兄长如此情状,心中也是微微触动。他扶住朱高炽的手臂,语气沉稳而真诚:“大哥言重了。瞻基是咱们朱家的子孙,是我的亲侄儿。他本性不坏,只是年少气盛,缺少历练。海军虽苦,却能磨砺心性,开阔眼界。他能坚持下来,靠的是他自己的毅力与决心。未来他能走多远,也在于他自己。弟弟我,不过是给了他一个机会,一个……不同于困守京师的选择。”
“是,是选择!”朱高炽连连点头,紧紧抓住朱高晟的手,“就是这个选择!四弟,你给了他一条活路,一条堂堂正正、可以凭借自身本事博取功名的活路!这比给他一个虚名,要强上千百倍!为兄……以往或许还有些想不明白,如今是真真切切地懂了!也放心了!”
他看着朱高晟,目光清澈而释然:“这大明江山,交到四弟你手上,父皇是对的,为兄……也心服口服。只望你将来,能多看顾瞻基一二,让他……能在这条新路上,走得稳当些。”
这便是彻底的托付与认可了。不再以太子身份,而是以一个父亲和兄长的身份。
朱高晟郑重点头:“大哥放心,只要瞻基一心为国,努力上进,弟弟绝不会亏待他。朱家的未来,在海洋,在四方,自有他大展拳脚之地。”
兄弟二人这番推心置腹的交谈,彻底冰释了过往可能存在的所有隔阂。朱高炽仿佛卸下了最后的心事,脸色虽然依旧苍白,精神却好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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