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海市第三中学初二(3)班教室,九月的阳光斜斜切过窗玻璃,在黑板上投出菱形的光斑。粉笔灰像细碎的雪,飘在宇文龢的蓝布衬衫肩头——那是件洗得发白的旧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腕上磨亮的银镯子,是妻子生前织毛衣时总摩挲的物件。教室后排的电风扇吱呀转着,吹得墙上“好好学习”的标语边角微微掀起,混着窗外老槐树的蝉鸣,把午后的闷热搅得发稠。
宇文龢握着半截白色粉笔,正给孩子们讲《岳飞传》。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股让人安静的力量,眼尾的细纹里盛着光,看向台下时,像在看一群待放的花骨朵。“话说那岳母刺字,‘精忠报国’四个朱红大字,可不是绣在衣裳上的好看图样——”他顿了顿,用粉笔在黑板右侧画了个小小的岳家军军旗,墨绿的笔触刚落,后排突然传来“哗啦”一声响。
是石头。这孩子总爱上课捣乱,今天又把铅笔盒掀在了地上。橡皮、小刀、卷成筒的作业纸滚了一地,其中一张画纸飘到宇文龢脚边,上面用黑色马克笔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太阳,旁边写着“老师是骗子”。
教室里瞬间静了,蝉鸣都像是被掐断了似的。前排的小敏缩了缩脖子,偷偷拽了拽同桌的衣角;坐在中间的小雨把脸埋在课本里,她爸爸上周刚从外地回来,却还认不出她,宇文龢昨天还在图书馆给叔叔读《小王子》。
宇文龢弯腰捡起画纸,指尖触到马克笔的油彩,有点发黏。他没看石头,反而笑着把画举起来:“这太阳画得不错啊,石头,比老师画的有劲儿——就是这字,得练练,不然岳飞将军看了,该说‘这娃的字配不上报国心’咯。”
“谁要他看!”石头腾地站起来,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吱嘎”声。他留着板寸头,额前的碎发被汗水粘在皮肤上,眼睛瞪得圆圆的,像只炸毛的小兽:“你说英雄不会被嘲笑,可我昨天在操场听见,隔壁班的人说我爸是劳改犯!你就是骗子!”
宇文龢的手顿了顿,银镯子在腕上滑了一下,发出轻细的“叮”声。他想起石头的爸爸——去年因为帮朋友担保,欠了高利贷,被逼着偷了工地的钢筋,现在还在监狱里。石头跟着奶奶过,每天早上都揣着半个凉馒头来上学。
“英雄不是没被嘲笑过,”宇文龢走到石头身边,把画纸递还给他,声音放得更柔,“岳飞当年被秦桧诬陷,满朝文武都骂他是奸臣,可他照样领着岳家军保家卫国。你爸现在是在改正错误,等他出来,看到你考了好成绩,比什么都强——这算不算英雄?”
石头抿着嘴不说话,手指把画纸攥得皱巴巴的。窗外的蝉突然又开始叫,声嘶力竭的,像是在替他委屈。就在这时,教室门被“砰”地推开,教导主任张胖子顶着个油光锃亮的脑袋走进来,手里捏着个保温杯,热气从杯口冒出来,混着一股浓重的枸杞味。
“宇文老师,你这课怎么上的?”张胖子的声音像破锣,震得人耳朵疼,“校长刚接到家长投诉,说你在课堂上传播‘负能量’——还不快把黑板上那什么军旗擦了!”
宇文龢皱起眉:“张主任,讲岳飞传怎么是负能量?精忠报国是正能量啊。”
“你懂什么!”张胖子把保温杯往讲台上一墩,水花溅出来,洒在宇文龢刚画的军旗上,墨绿的颜色晕开,像一块难看的污渍,“投诉的家长是教育局李副局长的亲戚,人家说了,现在要讲‘和谐’,别总提打打杀杀的——赶紧擦了,不然这个月的绩效奖你别想要了!”
台下的孩子们都不敢出声,小雨偷偷抬眼看宇文龢,发现他握着粉笔的手紧了紧,指节都泛白了。石头突然喊了一声:“凭什么擦!老师画得好!”
张胖子转头瞪着石头,眼睛眯成一条缝:“你这学生怎么回事?上课捣乱还敢顶嘴?叫你家长来!”
“我奶奶生病了!”石头的眼圈红了,声音带着哭腔,“我爸在监狱,没人来!”
张胖子愣了一下,随即又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没人来是吧?那你跟我去办公室,写检讨!五百字,少一个字都不行!”他伸手就要去拽石头的胳膊,石头往后躲,却被他抓了个正着,疼得“嘶”了一声。
“张主任,别碰孩子。”宇文龢上前一步,把石头护在身后。他的个子不算高,但此刻站在张胖子面前,脊背挺得笔直,像老槐树上那根最硬的枝桠,“检讨我让他写,但你不能这么拽他——孩子的胳膊细,经不起你这么抓。”
“宇文龢,你还敢跟我叫板?”张胖子气得脸都红了,保温杯在手里晃来晃去,“你以为你是谁?一个快退休的老教师,还想护着学生?我告诉你,这事儿没完!”
就在这时,教室门口传来一个清亮的女声:“张主任,欺负老教师和学生,不太好吧?”
众人转头看去,门口站着个穿米白色连衣裙的女人,长发扎成个低马尾,发尾微微卷曲,垂在肩头。她的皮肤很白,眉眼弯弯的,手里拎着个黑色的公文包,上面印着“镜海市教育局”的字样。最显眼的是她脖子上的丝巾,浅紫色的,上面绣着细小的桂花图案,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飘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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