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海市老城区的“玲珑裁”裁缝铺,傍晚六点的霞光正斜斜切过木质招牌。朱红漆皮剥落处露出浅黄木纹,像被岁月啃过的糖糕边。铺外老梧桐的叶子半青半黄,风一吹就簌簌落,有的飘进敞开的玻璃窗,落在缝纫机旁那盒银针上——针尾镶的碎钻沾了光,竟在米白色布料上映出星子似的亮。
空气里飘着樟脑丸混着棉线的淡香,还裹着隔壁馄饨铺飘来的葱花味。钟离龢正低头给丈夫那件藏青色旧褂子锁边,银灰色的线在她指间绕了个圈,针脚密得像撒在布上的细盐。她头发松松挽成个髻,几缕碎发垂在鬓角,鬓角边那颗小小的黑痣随着低头的动作轻轻晃。身上穿的浅紫色棉麻围裙,口袋里露出半截顶针,是丈夫去年生日送的,黄铜色的边缘被磨得发亮。
“咔嗒”一声,缝纫机突然卡了线。
钟离龢皱着眉抬手,指尖刚碰到梭芯,铺外就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像是有人撞翻了路边的铁桶,紧接着是女人的尖叫,混着男人粗声粗气的咒骂,把傍晚的安静撕了个口子。
她赶紧起身撩开围裙,快步走到窗边。往外一瞧,心猛地揪紧——隔壁馄饨铺的老板娘王姐正被两个穿黑色夹克的男人推搡着,其中一个男人手里还攥着根棒球棍,棍头沾了点暗红,不知道是油漆还是别的。王姐的发髻散了,灰黑色的头发乱蓬蓬贴在脸上,眼泪混着汗水往下淌,手里紧紧抱着个铁皮饭盒,喊着“这是我儿子的救命钱”。
钟离龢的手瞬间攥紧了窗框,指节泛白。她认得那两个男人,是街尾“兴隆贷”的催债人,上个月还来铺里问过她要不要“周转”,被她怼回去了。听说王姐儿子得了白血病,前段时间刚借了高利贷,没想到这么快就来逼债。
“住手!”她想都没想就推开门冲了出去,刚迈出两步,手腕突然被人拉住。
回头一看,是丈夫老周。他不知什么时候从里屋出来了,脸色苍白得像张纸,嘴唇没一点血色。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领口的扣子松了一颗,露出颈间那道浅浅的疤痕——去年修缝纫机时被零件划的。
“别去,”老周的声音发颤,拉着她的手冰凉,“咱们惹不起他们。”
钟离龢瞪着他,心里又急又气:“那王姐怎么办?她儿子还在医院等着钱做手术!”
“那也不能拿咱们的命去拼啊。”老周的喉结滚了滚,眼神往铺子里瞟了一眼,那眼神里藏着的慌乱,让钟离龢心里咯噔一下。她突然想起早上整理衣柜时,发现老周藏在棉袄夹层里的那张诊断书——胃癌晚期,医生说最多还有三个月。
这事儿老周一直瞒着她,是她昨天给洗衣机换水时,从裤兜里掉出来的单子看了个正着。她没敢戳破,只偷偷在他的粥里加了当归和黄芪,想着慢慢调理。可现在看着老周这副样子,她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就在这时,那两个催债人也注意到了这边。其中一个留着寸头的男人,咧嘴露出颗金牙,冲他们这边喊:“怎么?想多管闲事?信不信我连你这破铺子一起砸了!”
金牙男说着就举起棒球棍,作势要往铺子里冲。王姐趁机往钟离龢这边跑,手里的铁皮饭盒“啪嗒”掉在地上,里面的钱撒了一地,红的绿的票子混着梧桐叶,像被风吹乱的花。
“我的钱!”王姐哭着要去捡,金牙男却一脚踩在她手背上。
“啊——”王姐的惨叫声像针一样扎进钟离龢耳朵里。
老周突然往前一步,把钟离龢护在身后。他原本佝偻的背好像挺直了些,声音也比刚才稳了:“钱我们替她还,你们别动手。”
金牙男挑了挑眉,上下打量着老周:“替她还?你知道她欠多少吗?连本带利五万,你拿什么还?”
钟离龢心里一紧。五万块,对他们这小裁缝铺来说,不是个小数目。她刚想开口说什么,老周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递了过去:“这里面有三万,剩下的两万,我明天凑给你。”
金牙男接过银行卡,用手指弹了弹,发出“嗒嗒”的响:“明天?要是明天凑不齐,我就把你这铺子的缝纫机扛走。”说完,他踹了一脚地上的钱,带着另一个男人骂骂咧咧地走了。
王姐瘫坐在地上,手背上又红又肿,她看着散落的钱,眼泪掉得更凶了:“老周哥,钟姐,我对不起你们……”
钟离龢赶紧蹲下身扶她,帮她把钱一张张捡起来:“别说这话,先把钱收好,孩子还等着呢。”
老周站在旁边,脸色比刚才更白了。他咳了两声,用手捂着嘴,指缝里渗出点血丝。钟离龢看在眼里,心像被揪着疼,却只能装作没看见,把捡好的钱塞进王姐手里:“快去吧,别让孩子等急了。”
王姐点点头,抹着眼泪跑了。
铺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老周压抑的咳嗽声。钟离龢走过去,轻轻拍着他的背:“进屋歇会儿吧,我给你煮点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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