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朗新厂区的打桩声隔着几条街隐隐传来,沉闷而有节奏,像是这片土地苏醒的心跳。但这声音传不到德辅道中,传不到东兴实业总部那间可俯瞰维多利亚港的会议室。
这里,是另一个战场。空气中飘散着上好古巴雪茄的淡蓝烟雾,混合着大吉岭红茶的氤氲香气,还有一种无声的、紧绷的较量感。冬日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光洁的红木长桌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恰巧落在哈罗德·温斯洛先生手边那杯纹丝未动的骨瓷茶杯上。
温斯洛,温斯洛公司的第三代掌门人,正用一方浆洗得硬挺的白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他的金边单片眼镜。他头发银灰,梳得一丝不苟,萨维尔街定制的深灰条纹西装紧贴着他保养得宜的身躯。方才,他带来的技术顾问已经用一套近乎严苛的流程,测试了“龙鳞贴”的样品——从模拟海运潮湿环境的盐雾箱,到测试反复粘贴次数的精密仪器。此刻,他那双锐利的蓝灰色眼睛透过重新戴好的镜片,毫不掩饰地投射出商人见到巨大潜力产品时的精光。
“陈先生,”他的英语带着标准的牛津腔,舒缓,却像裹着天鹅绒的铅块,分量十足,“我必须承认,您的‘龙鳞贴’,其性能超越了我来此之前的最高预期。尤其是在高湿环境下的持久粘性,非常适合我们不列颠……以及欧洲大陆那令人头疼的天气。”他嘴角牵起一丝近乎礼貌的笑意,但眼神里没有半分玩笑。
他轻轻放下丝帕,双手交叠置于桌面,这是一个准备摊牌的姿势。“我此次代表温斯洛公司前来,是希望与东兴实业探讨,获得‘龙鳞贴’在整个欧洲市场——包括西欧、东欧、北欧、南欧及英伦三岛——的五年独家总代理权。”
他稍作停顿,让翻译刘律师准确传达每一个词,然后抛出了具体的方案:“我们提出的合作条件是:首年代理费八十万英镑,之后每年递增百分之五。 同时,我们承诺首年最低采购额不低于一百五十万英镑,次年递增百分之十五。此外,所有欧洲范围内的市场推广、渠道建设以及售后服务,将由温斯洛公司一力承担。” 这个开价,相较于西尔斯当初买断北美市场的豪掷千金,显得保守而精明,试图用长期合约和渠道控制来锁定利益。
陈东坐在主位,安静地听着刘律师清晰的翻译,脸上看不出什么波澜。他指尖无意识地轻轻点着光滑的桌面,发出几不可闻的“嗒、嗒”声。他等温斯洛完全说完,才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上对方审视的眼神,语气沉稳地开口:
“温斯洛先生,感谢您对‘龙鳞贴’的认可,也感谢温斯洛公司展现出的合作诚意。东兴实业非常重视与贵公司这样有百年底蕴的伙伴合作的可能性。”
他话锋一转,如同船长轻轻拨动舵轮,船头便偏离了对方预设的航道:“但是,基于我们对欧洲市场多样性的大量调研分析,我们认为,将整个欧洲视为一个单一市场,由一家代理商进行总揽的‘独家总代理’模式,恐怕并非最优选择。”
他示意了一下手边一份装订精美的市场分析简报,并未翻开,而是继续说道:“欧洲各国,消费习惯、市场准入、乃至文化偏好,差异巨大。例如,北欧消费者可能极度看重环保材质和极简设计,而南欧市场或许更青睐鲜艳的色彩和富有艺术感的造型。将如此多元的市场捆绑在一起,难以实现真正的精细化运营,也无法激发出每个区域的最大潜力。”
温斯洛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交叠的双手食指轻轻点了点手背,但他保持了良好的教养,没有打断,只是微微颔首,示意陈东继续。
“因此,”陈东的声音清晰而坚定,“东兴更倾向于一种更具弹性、也更可能实现长期共赢的合作模式。我们愿意授予温斯洛公司西欧与北欧市场——包括英国、爱尔兰、法国、德国、比荷卢经济联盟、瑞士、奥地利及北欧五国——的三年独家代理权。” 他精准地划出了欧洲最富裕、最核心的区域。
“相应的代理条件,也应体现该区域的价值。”他接着道,“首年代理费,我们建议定为六十万英镑,此后每年递增百分之五;首年最低采购额,定为一百万英镑,年增百分之十五。”
关键点紧随其后,如同棋局中落下的一枚重子:“但是,对于南欧、东欧以及地中海市场,东兴实业将保留直接设立销售子公司,或另行授权其他区域代理的权利。当然,作为我们的最高优先级合作伙伴,温斯洛公司在供货价格、新品供应优先级以及技术支持响应速度上,将享受最优惠待遇。并且,对于东兴保留的区域,贵公司拥有优先谈判权。”
这相当于将温斯洛期望的“整个欧洲蛋糕”切走了接近一半,只留下了最肥美、但也竞争最激烈的部分。温斯洛的身体微微向后,靠在了高背椅的椅背上,这个细微的动作泄露了他内心的权衡。会议室里一时间只剩下老式壁钟钟摆规律的“滴答”声。他需要计算:是接受这个缩水但更加务实、目标明确的核心市场,并借此与这个潜力巨大的东方供应商建立优先战略关系?还是坚持不切实际的“总代理”幻想,冒着谈判破裂、让诸如德国或法国的老对手趁虚而入的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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