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这座承载了李自成短暂帝王梦与无尽痛苦记忆的古都,在崇祯十六年(1643年)的暮春,终于被它的“新主”决绝地抛弃。
城外,人喊马嘶,旌旗蔽日,数十万闯军主力如同一条苏醒的巨蟒,浩浩荡荡地开拔北上,队伍蜿蜒蔓延数十里,扬起的尘土直冲云霄,遮天蔽日。
而城内,留下的只有一片狼藉,焚烧未尽的废墟,空空如也的仓库,以及少数被遗弃在隔离区、只能静静等死的重症病患。
绝望的死寂,迅速吞噬了这座刚刚经历过炼狱洗礼的城市。
出发的景象,呈现出一种诡异而鲜明的对比。
队伍的最前方,李自成身披赭黄战袍,骑着高头大马,与刘宗敏等一众心腹悍将并辔而行。
他回首望了一眼那残破的洛阳城墙,眼中没有丝毫留恋,只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和对北方那座至尊之城的灼热渴望。
刘宗敏等将领更是意气风发,摩拳擦掌,仿佛北京城的金银财宝和娇妻美妾已近在眼前,空气中弥漫着流寇特有的、对掠夺和征服的原始兴奋。
稍后一些,牛金星坐在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中,透过车窗望着外面滚滚洪流,脸上难以抑制地流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
北伐之策由他力主,一旦成功,他便是从龙首功,宰辅之位唾手可得。
他精心构建的权力蓝图,正在这北上的车轮声中一步步变为现实。
而在这喧嚣狂热的洪流中段,苏俊朗和李秀宁所在的队伍,则显得格格不入。
他们没有骑马,而是坐在一辆加固的、由骡子拉着的平板车上,周围是十几辆用油布密封得严严实实的车辆,里面装着军工坊的核心器械、珍贵药材、研究资料以及部分成品火药。
更引人注目的,是紧随其后的十名全身笼罩在黑袍之中、连面部都隐藏在金属面具下的“龙雀”队员。
他们沉默地行走着,步伐整齐划一,身上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与周围喧闹的士兵形成了鲜明对比。
周围的闯军士兵,看到这支特殊的队伍,目光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有对“苏军师”制造利器的好奇,有对“李仙子”救治伤兵的感激,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与疏远。
尤其是对那些沉默的“黑袍妖兵”,士兵们几乎是本能地绕道而行,不敢靠近,仿佛靠近便会沾染不祥。
苏俊朗团队就像一股冰冷的暗流,融入了闯军这架狂热战车,却又泾渭分明。
北上的征程,从一开始就伴随着残酷的插曲。
队伍末尾,突然响起一阵凄厉的哭喊和呵斥声。
几名被军医诊断为感染了瘟疫但症状尚不明显的士兵和一些随军家属,被冷酷的军官带领的执法队强行从队伍中拖拽出来。
无论他们如何哭泣、哀求、发誓自己无恙,都无法改变被遗弃的命运。
这是李自成下的死命令,绝不能让瘟疫在行军途中蔓延。
“军爷!
求求您!
我能走!
我没病啊!”
“孩子他爹!
别丢下我们娘俩!”
“滚开!
这是闯王的军令!
染疫者留下,违令者斩!”
哭喊声、哀求声、呵骂声混杂在一起,但很快就被庞大队伍行进的轰鸣声——
车轮声、马蹄声、脚步声、喧哗声——
无情地淹没。
那些被遗弃的人,如同被巨浪冲上沙滩的垃圾,绝望地看着远去的队伍,最终瘫倒在尘土中,等待他们的,只能是自生自灭。
苏俊朗在车上目睹了这一幕,他的拳头骤然握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手臂微微颤抖。
他精通生物学,深知隔离的必要性,但这种简单粗暴、毫无人道的遗弃,依然刺痛了他来自现代社会的伦理观。
他想开口,想阻止,但他知道,在这支被生存和贪婪驱动的军队面前,任何基于“人道”的言论都苍白无力。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他,他只能闭上眼睛,将头扭向一边,不忍再看。
当闯军主力庞大的身影最终消失在地平线上,扬起的尘土渐渐落定,洛阳城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生机,彻底陷入死寂。
然而,在这片废墟的阴影中,几双眼睛却悄然亮起,如同暗夜中的鬼火。
城墙坍塌的豁口后,一个穿着普通百姓衣服、眼神却异常锐利的汉子,仔细记录下闯军的大致人数、装备和行军方向,随后像狸猫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断壁残垣之中。
他是牛金星留下的细作,任务是监视苏俊朗是否在洛阳埋下了后手,或者是否有异常联络。
而在更远处的一座荒废的烽火台上,另一个身影,穿着羊皮袄,发型独特(金钱鼠尾),用一支小巧的千里镜观察了很久,嘴角露出一丝冷酷的笑意。
他确认了闯军主力北上的情报,身形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北方的山林中。
这是关外后金(清)的探子。
几乎同时,西面的官道上,一匹快马绝尘而去,马上骑士背负着插有羽毛的紧急军报,目标是黄河对岸的明军大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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