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西,一片被强行清理出的空旷之地,如今已成为人间炼狱的缩影。
数座由砖石临时垒砌的巨坑中,烈焰冲天而起,发出噼啪的爆响。
坑内,数十具因鼠疫而亡、扭曲僵硬的尸体被柴薪堆叠,在橘红色的火舌舔舐下迅速蜷缩、焦黑、化为枯骨,最终成为漫天飞扬的、带着恶臭的灰烬。
浓密的黑烟如同一条条狰狞的恶龙,扶摇直上,遮蔽了本就显得惨淡的日头,将天空染成一种不祥的墨色。
空气中弥漫着蛋白质烧焦的刺鼻气味与死亡固有的腐臭混合在一起的、令人作呕的恶臭,即使站在上风处,也难以完全隔绝。
执行焚烧任务的士兵们,个个用浸湿的布条紧紧蒙住口鼻,只露出一双充满恐惧和厌恶的眼睛。
他们机械地将尸体抛入坑中,添加柴火,眼神不敢在那些可怖的遗骸上过多停留。
对他们而言,这不仅是苦役,更是一种对死者大不敬的、可能遭天谴的亵渎行为,每一分每一秒都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
若非军令如山,若非那位“苏军师”亲临现场,恐怕早已有人崩溃或逃离。
苏俊朗和李秀宁,就站在这人间地狱的边缘。
苏俊朗面色凝重如铁,紧抿着嘴唇,强迫自己直视那焚化尸体的烈焰。
来自现代社会的他,何曾见过如此大规模、如此原始的集体焚尸场面?
生理上的强烈不适一阵阵涌上喉咙,又被强行压下。
但他更清楚,这残酷景象的背后,是更为残酷的生存逻辑——
若不如此,整个洛阳,乃至更多地方,将被瘟疫彻底吞噬。
李秀宁站在他身侧,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她见过太多死亡,深知唯有阻断传播,才能拯救更多生者。
她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发白,显示出她内心同样波涛汹涌。
奉命带队监督的刘宗敏麾下一位姓张的部将,眉头拧成了疙瘩,终于忍不住凑近苏俊朗,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抵触:
“苏军师,非是末将多言,此举…此举是否太过…有伤天和?
死者为大,入土为安乃千古之理,如今这般焚烧,恐怨气冲天,更添不祥啊!”
苏俊朗深吸一口那混杂着焦臭的空气,转向张姓部将,声音因疲惫和压抑而有些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
“张将军,我知你与弟兄们心中不适,亦知世俗之理。
但眼下,非是拘泥古礼之时!”
他伸手指向那熊熊燃烧的焚尸坑,“此瘟疫,非是寻常时疫,我称之为‘鼠疫’!
其致病根源,乃是一种肉眼难见的‘病菌’——
你可以理解为极其微小、却剧毒无比的‘毒虫’!
这些‘毒虫’不仅存在于活人病体,更在死者体内大量滋生!”
他尽量用这个时代能够理解的词汇解释:
“若依常理土葬,这些‘毒虫’不会随之消亡,反而会借助尸体周围的鼠类、以及鼠类身上的跳蚤,继续扩散传播!
一口棺材,就是一个‘毒虫’巢穴;
一片坟地,便是瘟疫的温床!
不出数月,洛阳将遍地新坟,而坟中之人,皆可能成为新的传染源,拉更多活人陪葬!”
苏俊朗的目光锐利如刀,逼视着对方:
“将军可曾想过,是暂时惊扰亡魂,换取生者一线生机重要,还是固守陈规,坐视全城百姓死绝更重要?!
唯有一把烈火,高温焚烧,方能将这些‘毒虫’斩草除根,断绝瘟疫蔓延的根基!”
张姓部将听得将信将疑,苏俊朗所说的“极小毒虫”之说实在匪夷所思,但看着对方那不容置疑的凝重表情,联想到瘟疫蔓延的恐怖速度,以及刘宗敏严令其配合苏俊朗的军令,他最终还是将质疑咽回了肚子里,抱拳闷声道:
“末将…明白了!
一切听凭军师安排!”
只是他眼神中的疑虑与不安,并未完全消散。
残酷的必要,需要用超越时代的认知和强大的意志来推行。
而这,仅仅是苏俊朗“铁腕防疫”的第一步。
与此同时,洛阳城内,另一场不见硝烟却同样艰难的战役也在进行。
由士兵和少数临时招募的胆大者组成的“消毒队”,穿着用石灰水或烈酒浸透的、简陋不堪的“防护服”,两人一组,抬着木桶,在死寂的街道上艰难前行。
他们用长柄瓢舀起刺鼻的石灰水,奋力泼洒在街面、墙角、尤其是那些曾经发现过死鼠或尸体的地方。
石灰水刺鼻的气味混合着原本的腐臭,弥漫全城,形成一种独特而令人窒息的“防疫气息”。
所到之处,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但从那一道道狭窄的门缝后面,投射出来的不是感激,而是惊恐、猜疑,乃至深深的敌视。
在这些普通市民和兵卒看来,这种到处泼洒“邪药”的行为,与牛金星所散播的“妖法”无异,非但不能驱瘟,反而可能引来更恶毒的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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