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工坊深处那间隔绝世事的密室,仿佛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充满禁忌与挣扎的孤岛。
油灯的光晕下,苏俊朗面对着写有“人体试验”四个字的纸张,如同面对着一道深不见底、一旦踏入便再无法回头的深渊之门。
理论的穷尽与时间的紧迫,像两条鞭子,狠狠抽打着他,逼迫他做出那个违背所有科学伦理与良知底线的决定。
然而,决定进行人体试验,仅仅是迈出了通往地狱的第一步。
接下来一个更加残酷、更加艰难的问题,如同冰冷的绞索,套上了他的脖颈:人选从哪里来?
公开招募?
无异于自取灭亡。
且不说牛金星的眼线无处不在,单是“以活人试药”这一条,在这个时代便是骇人听闻、足以引发众怒和恐慌的“妖邪之术”,一旦泄露,他将瞬间从“苏博士”变成千夫所指的“苏妖人”,死无葬身之地。
他需要的,是绝对的秘密,是心甘情愿的赴死,是超越生死的信任或…绝望。
经过几个不眠之夜的痛苦煎熬与审慎权衡,苏俊朗制定了一套极其严苛、甚至可以说冷酷的筛选标准。
他要找的,不是普通的实验品,而是在极端条件下,能够承载他疯狂计划的“容器”。
目标锁定在两类人身上:
第一类,绝对忠诚者。
目光首先投向了刘宗敏派来护卫军工坊、名义上也归他调遣的那一队亲兵。
这些悍卒久经沙场,对刘宗敏忠心耿耿,而其中少数几人,因亲眼目睹苏俊朗创造的种种“奇迹”(从破城利器到救治伤兵),对他产生了一种近乎盲目的崇拜和信服。
他们头脑相对简单,悍不畏死,将苏俊朗视为能带领他们获取胜利和生存的“神人”。
从他们中间寻找志愿者,成功率最高,也最能保证后续的服从性。
但正因如此,利用这份忠诚将其推向未知的死亡边缘,让苏俊朗内心承受着巨大的道德谴责。
第二类,走投无路者。
这类人范围更广,处境也更悲惨。
一是那些在战场上受了致命重伤(如内脏破裂、严重感染败血症)、以当前医疗条件回天乏术、只能在痛苦中等死的士兵。
对于他们而言,参与试验是死,不参与也是死,那未知的“仙魔之术”或许还能带来一线渺茫的生机,哪怕这生机伴随着变成怪物的风险,也总比毫无希望地腐烂死去要强。
二是那些在牛金星一党的清洗和迫害中,家破人亡、自身也面临绝境的人。
他们对牛金星乃至整个文官集团怀有刻骨的仇恨,复仇的火焰燃烧着他们的一切,为了获得复仇的力量,他们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包括自己的生命和人性。
选择他们,带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利用色彩,但也是现实所迫。
确定了方向,接下来是更加凶险的秘密接触。
此事绝不能假手他人,必须由绝对可靠的核心成员,以极其隐秘的方式进行。
苏俊朗第一个想到的,是李秀宁。
深夜,军民医院一间僻静的、作为李秀宁临时休息处的厢房内。
油灯如豆,映照着她疲惫却依旧清澈的眸子。
当苏俊朗压低声音,将自己那疯狂而危险的计划和筛选标准合盘托出时,李秀宁手中的药杵“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娇躯微微颤抖,难以置信地看着苏俊朗,仿佛第一次认识他。
“俊朗…你…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她的声音因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发颤,
“以活人试药?
此乃…此乃医家大忌!
是邪魔外道之行!
万一…万一失败,那可是活生生的人命啊!
我们救人尚且不及,怎能…怎能亲手将他们推入这等险境?”
苏俊朗痛苦地闭上眼,复又睁开,眼中布满了血丝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
“秀宁,我岂能不知?
此乃饮鸩止渴,是与魔鬼交易!
但你我如今处境,已是刀架脖颈!
内有牛金星步步紧逼,欲将我等除之而后快;外有建奴恶狼环伺,洛阳旦夕可危!
若无自保之力,莫说实现抱负,便是你我这满医院的伤兵,还有工坊学堂里那些追随我们的人,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常规之路已绝,这是…这是最后一线生机,是不得已而为之的险棋!
我需要你的帮助,只有你接触伤兵最方便,也只有你,我信得过!”
李秀宁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疲惫、焦虑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执着。
她想起牛金星爪牙的刁难,想起伤兵因缺药而痛苦的呻吟,想起苏俊朗平日救人的仁心,又想起他描述的那幅建奴入关、血流成河的可怕图景……内心的挣扎如同刀绞。
良久,她缓缓低下头,两行清泪无声滑落,声音哽咽却带着一丝决绝:
“我…我明白了。
若真是为了保住更多人的性命…这罪孽,我…我陪你一起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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