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成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伸出的手。那只手很白,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一看就是一双没握过锄头、没沾过泥土的手。
他没有去握,只是抬起眼皮,用那双深邃得像古井的眼睛,平静地打量着对方。
他的目光,让王尔学准备好的一肚子说辞,莫名地卡了一下。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透明的玻璃瓶,被这道目光从里到外看了个通透。但他很快稳住心神,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温和的、知识分子特有的微笑。
“你好,我是王尔学,是玉霞的同事。”
他自我介绍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
孙大成没有说话,只是把手里擦拭座位的布,慢条斯理地叠好,放回车辕底下。
他站直了身体,高大的身躯像一座小山,投下的阴影将王尔学完全笼罩。
王尔学被他这副沉默的姿态搞得有些不舒服,但他把这解读为农民的木讷和怯懦。
他清了清嗓子,决定开门见山,用最直接的方式,击垮眼前这个男人的自尊。
“孙大成同志,”
他直呼其名,语气里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怜悯。
“你是一个农民,你不觉得你困住了王玉霞吗?你能给她幸福吗?”
话音刚落,孙大成那一直平静无波的眼神,骤然一缩。一股骇人的煞气,像出鞘的利刃,猛地从他身上迸发出来。
周围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温度都降了几分。王尔学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头猛虎盯住了,后背的汗毛“唰”地一下全竖了起来。
孙大成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刘翠花那些含糊不清的话,王玉霞这一周的反常,瞬间在他脑子里串成了一条线。
原来传言是真的。原来就是眼前这个小白脸,在纠缠自己的媳妇,在背后编排那些肮脏的流言。
他想一把掐住对方的脖子,把他那张看起来斯文的脸摁在地上,用拳头告诉他,什么叫“幸福”。
他那双在战场上杀过人、在农田里干过活手,攥得咯咯作响,手背上虬结的青筋像一条条愤怒的蚯蚓在攒动。
可是,就在那股滔天的怒火即将喷涌而出的一刹那,他看到了王尔学的眼睛。
那双镜片后面的眼睛里,没有小人的狡黠和心虚,反而是一种近乎天真的偏执和坦诚。
他丝毫没有因为说出这番话而感到害羞或者害怕,反而挺着胸膛,像一个即将要解救公主的骑士。
孙大成心里的那团火,忽然就熄了一半。他明白了,眼前这个人,不是个坏到骨子里的流氓,他就是个读死书读傻了的二百五。
对付这种人,用拳头,他就算被打服了,心里也一万个不服。你把他打得越狠,他越觉得自己是为了“伟大的爱情”而牺牲的悲剧英雄。
要让他服,就得在他最引以为傲的地方,把他彻底击垮。
孙大成紧攥的拳头,慢慢松开了。他身上那股骇人的煞气也收敛得无影无踪,又恢复了那副山一样沉稳的模样。他看着王尔学,忽然反问了一句,声音低沉,却字字清晰。
“你怎么知道玉霞不幸福?”
王尔学一愣。他准备了无数种应对方式,应对对方的暴怒、谩骂,甚至是拳头。他唯独没有想到,对方会如此冷静地,向他提出一个问题。
“她……”
王尔学卡壳了,他脑子里飞快地搜索着合适的词汇。
“她那样有才华、有思想的女性,应该在更广阔的天地里。她应该读诗,应该听交响乐,应该和能在精神上共鸣的人在一起!而不是每天操心柴米油盐,被束缚在一个落后的农村里!”
“哦!”
孙大成点了点头,好像在认真听他说话,然后又问了一句。
“那你知道玉霞要的幸福是什么吗?”
这一句话,像一把锥子,精准地扎在了王尔学最空虚的地方。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啊,他知道王玉霞要的幸福是什么吗?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迷恋她的书卷气,迷恋她谈吐间流露出的才情。
他把自己的迷恋,当成了她的需求。他以为他想给她的,就是她想要的。
看着王尔学那张瞬间变得有些慌乱的脸,孙大成眼底闪过一丝冷意。他往前踏了一小步,不大的动作,却带着千钧的压迫感。
“爱一个人,是为对方着想。而你,”
孙大成的声音不大,却像重锤一样砸在王尔学的心上。
“只不过是见色起意,打着为玉霞幸福的旗号,来满足你自己的贪念。你根本不知道她要什么,就敢舔着脸来找我谈判。”
王尔学的脸“刷”地一下红了,是被说中心事的难堪和恼羞成怒。
“你胡说!我是真的爱她!你一个农民,你懂什么是爱吗?你只知道土地和庄稼!”
他拔高了声音,试图用音量来掩盖自己的心虚。
“在你心里,你自认为你是知识分子,就比农民高一等。你就应该有精神方面的追求,而农民就不应该有,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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