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的太阳,明晃晃的,照在柳树湾还没化尽的积雪上,反射出刺眼的光。
村东头戏台的锣鼓家伙敲得震天响,把年味儿渲染得十足。
林曼依对那些咿咿呀呀的唱腔提不起半点兴趣。她跟着老支书尹其怀,在村里转了一整天。
她没把自己当县委书记,就是个走亲戚的普通干部,棉袄外面罩着一件蓝布褂子,脚上是自己带来的棉鞋,踩在村里坑洼不平的土路上,跟村里的媳妇姑娘没两样。
她走一家,看一家,问得细,听得也耐心。在一家,她看到三个半大小子挤在一个炕上,家里却只有两亩薄田,最大的那个小子已经跟成年人一般高,却只能在家里闲着,没事就去山坡上砍柴,眼神里是无处安放的迷茫。
在另一家,男人去年在战场上没了,女人带着两个娃,地里的活干不动,大片的田地就那么荒着,长满了枯草。
她又去了黄仁贵家。黄仁贵是曾经的地主,家里也分了几亩地。
可他儿子在县城上学,一年到头不回来,黄仁贵也老了,地也种不动了,而他的媳妇也懒,只能眼睁睁看着好地一年年地减产。
看得越多,林曼依的心就越沉。柳树湾的仗是打完了,可老百姓的日子,还是在一道看不见的坎上挣扎。
劳力多的人家没地种,有地的人家没劳力。这就像一个错位的齿轮,怎么也咬合不到一起。
直到傍晚时分,夕阳把家家户户的烟囱影子拉得老长,林曼依才结束了走访。她没回孙大成家,而是被尹其怀拉到了自己家里吃饭。
尹其怀的老伴在灶房里忙活,端上桌的是一盘炒鸡蛋,一盘咸菜粉条,还有一碗炖得烂乎的萝卜。
“林书记,家里没啥好东西,您凑合吃。”尹其怀给林曼依倒了一碗热水。
林曼依捧着热碗,一天的见闻在脑子里翻腾,心里像是压了一块石头。
她看着尹其怀那张布满沟壑的脸,诚恳地说:“老尹,今天我真是长见识了。你们提的那个想法,把闲着的劳力和荒着的地凑到一块儿,我看行!我看就叫‘合作社’吧。我回到县上,就立刻向地委打报告,争取在全县推广!”
她说着,脸颊微微泛红。作为一个县委书记,她觉得自己就像个坐在办公室里画地图的,对真正的战场一无所知。
她一直以为,只要完成了土地改革,农民分了地,好日子就会自然而然地到来。可现实却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
“老尹,我代表全县的百姓,谢谢你!”
林曼依的眼睛里闪着真诚的光,她站起身,想给尹其怀鞠个躬。
尹其怀吓了一跳,赶紧站起来扶住她:“哎哟,林书记,你这是干啥!可不敢当!你太抬举我了!我就是一个土里刨食的农民,对种地这点事,比别人多琢磨了几年。我就是提个想法,具体咋办,还得靠你们这些有政策水平的领导来指导才行啊!”
两人正说着,门帘一挑,孙大成探进头来。他看见屋里两人正对着饭桌说话,愣了一下,连忙想退出去:“你们吃着,我……我就是过来看看。”
他是来喊林曼依回去吃饭的。王玉霞炖了昨天剩下的鸡汤,热气腾腾的,让他来请这位贵客。
“大成,来得正好!一起坐下吃点,咱们边吃边说!”
林曼依立刻招呼道。
尹其怀也站了起来,热情地往屋里让:“是啊大成,快进来,再添双筷子的事。”
孙大成把手摇得像拨浪鼓:“不了,不了。玉霞还在家等着我,我回去跟她一起吃。”
他说完,也不等两人再劝,转身就跑了,好像身后有狼在追。
“这家伙,是真疼老婆啊。”
尹其怀看着孙大成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
“玉霞嫁给他,有福喽!”
林曼依勉强地笑了笑,没接话。她当然知道孙大成疼老婆。当初,他不就是为了王玉霞,才脱离了革命队伍,宁可放弃一切,也要回到这个小山村吗?
如今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可看他刚才的样子,好像一点也不在意,甚至甘之如饴。
尹其怀像是想起了什么,叹了口气,有些惋惜地说:“你说,当初他要是不从游击队走,凭他的本事,现在怎么着也得是个团级干部了吧?”
“老尹,你这话就不对了。”
林曼依的脸色严肃了起来,语气里带着批评的意味。
“什么官不官的?革命工作不分高低贵贱。他在柳树湾当农民,带着大家伙儿致富,跟在部队当团长,哪个贡献更大,还说不准呢。在哪里,不都是为人民服务吗?”
尹其怀被她这么一说,老脸一红,嘿嘿笑了两声,没再说话。
林曼依端起碗,默默地扒拉着饭,心里却不像嘴上说得那么平静。
在尹其怀家吃完晚饭,林曼依踏着月光回到了孙大成的家。西屋里,王玉霞挺着个大肚子,行动不便,早早地就靠在那个大火桶里歇下了。
林曼依跟她打了个招呼,便来到堂屋的桌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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