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军的身影彻底消融在苍茫暮色里,连扬起的尘烟都被草原风卷散时,钟离御霆才缓缓收剑入鞘。金属归位的“咔嗒”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他紧绷的脊背骤然垮下,肩线肉眼可见地松弛,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的力道,随着这口气尽数泄去,连掌心的薄茧都泛起酸麻。
他侧身看向燕烈川,目光先落在对方染血的衣襟上,当即对身后的亲兵沉声道:“去取最好的金疮药,再备些干净布条来——”
亲兵应声转身,刚要伸手去翻马背上的行囊,狄凛纱已快步上前拦住。她指尖轻轻按在燕烈川肩头,不让他起身,转头看向钟离御霆:“将军好意,我和阿川心领了。但不必麻烦,阿依奶奶给的草药比金疮药更管用,阿川这些年受伤,一直用的是这个。”
说着,她抬手解下腰间的皮囊,从里面掏出个绣着狼图腾的布包。解开绳结的瞬间,清苦的草木香混着一丝野花香飘出来,里面是捣得细碎的深绿色药末,还能看到几片晒干的花瓣碎屑。
燕烈川垂眸盯着那布包,身体先是瞬间绷直,随即又温顺地放松下来,声音低沉得像埋在毡毯里的炭火:“是,主人……”
狄凛纱没再看他,只捻起一点药末凑到伤口旁,低头时垂落的发丝扫过燕烈川的肩头,她放轻了声音:“忍着点,过会儿就好了。”
燕烈川没说话,只微微颔首。额角的汗珠顺着下颌线滑落,砸在衣襟上晕开小圈湿痕,当药末落在翻卷的皮肉上时,他的身体猛地一颤,指节攥得发白,却始终没发出半点声响,目光牢牢锁在狄凛纱垂落的发梢上,像在确认那缕发丝是否会被风刮走。
狄凛纱用干净布条小心裹住伤口:“下次再这么拼命,阿依奶奶的药都不够给你用的,我便不让你跟着出任务了。”
燕烈川立刻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急色,却依旧保持着躬身的姿态,声音里带着恳求:“主人,属下能护着您,护着北疆——求您别不让属下跟着。”
狄凛纱抬眼瞪了他一下,手上的动作却放得更轻:“护北疆也得先护好自己。”她顿了顿,目光转向钟离御霆,瞬间恢复了北疆首领的锐利:“诗音在京城的险局,是不是和北疆脱不了干系?燕烈川跟我说,你若在北疆出事,这草原撑不了多久——我与诗音相识多年,她的安危,我不能不管。”
钟离御霆一怔,喉结动了动,随即扯出一抹苦笑。有些事藏在心底是重担,说出口只会徒增牵挂,他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只转身看向围在不远处的牧民,声音陡然拔高:“今日多谢各位信我钟离御霆!我在此立誓,一月之内,定保北疆草原安稳,绝不让禁军的马蹄踏破一寸草皮,绝不让战火灼伤半只牛羊!”
牧民们纷纷放下牧鞭,紧绷的神色渐渐舒展,眼中露出信服的光——刚才被禁军惊散的羊群已被寻回,几只刚出生的小羊羔缩在母羊肚腹旁,圆溜溜的眼睛怯生生望着眼前的人,时不时发出细弱的“咩”叫,声音软得像江南的春絮。
夕阳沉落在地平线尽头,将北疆草原染成一片炽烈的橘红,连每个人的衣襟都镀上金边。
钟离御霆望着界碑的方向,心口像压了块浸了水的毡子,沉甸甸地发闷——赵烈带着禁军已走,可一月之限还悬在头顶,京城里的诗音还困在深宫里,北疆的这场风波,分明才刚拉开序幕。他抬手按向胸口,那里藏着诗音临行前绣的平安符,青绿色丝线缠枝莲,针脚里裹着的温软水汽,此刻却要替他扛住北疆凛冽的风雪。
“将军。”周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带着两名亲兵快步赶来,手里提着个皮囊,递过来时能闻到淡淡的奶香:“卫骁已从后营出发,沿途的牧民都答应帮忙掩护,定能把消息安全送到苏丞相那里。只是……”
周砚的目光瞥向正被狄凛纱包扎的燕烈川,见燕烈川始终垂眸听着狄凛纱的叮嘱,连头都没抬,才压低声音,语气凝重:“陛下要的是‘荡平蛮族’的结果,就算有狄凛纱相助,咱们既要保草原,又要给陛下一个交代,得想个两全的法子才行。”
钟离御霆接过皮囊,拔开塞子仰头灌下一大口,辛辣的马奶酒滑过喉咙,在胸腔里燃起一团暖意,却驱不散心底的寒意。他依旧望着界碑的方向,声音低沉却格外坚定:“结果自然要给,但绝不用北疆的血、牧民的安稳去换。一月之内,我等苏丞相的消息——等一个既能护住诗音,又能护住北疆的法子。”
“北疆人只认强者,更护自己人。”狄凛纱帮燕烈川系好布条,起身走到钟离御霆身边,目光扫过苍茫无边的草原,语气里带着北疆首领独有的果决与霸气:“禁军想轻易踏进来,有阿川在,有我在,没那么容易。但你记着,诗音在京城多待一日就多一分险,你若敢让她出事,我狄凛纱第一个不饶你,就算追到京城,也要讨个说法。”
燕烈川这时也站起身,尽管肩头的布条已渗出淡淡血印,却依旧挺直脊背,走到狄凛纱身侧,垂手而立,像一尊随时待命的石像:“主人放心,属下会看好北疆的门户,绝不让禁军再前进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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